10.第010章 陳寡婦
「噓!」葉青擦了把冷汗,沖老太太示意噤聲:「當著人面你得叫我小葉,要不然我就不能來看你了。」
老太太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後鄭重點點頭,還學著葉青的樣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葉青早就憋了一腦門子的冷汗,這會兒終於鬆了一口氣,這老太太一時糊塗一時清醒,還真不好哄!
小囡囡好奇的看著奶奶和小葉姐姐低聲嘀嘀咕咕半天,似懂非懂,不過她看得明白奶奶今天很高興。
老太太從懷裡掏出一把黃銅鑰匙,摸摸索索的把櫃櫥鎖頭打開,神秘兮兮地沖葉青使眼色。
葉青湊過來一看,頓時哭笑不得。
原來是自己剛過來時候賣給老吳的四封干挂面,現在還剩下三封半,寶貝似得鎖在柜子里。
老太太要單獨給她做小灶,葉青知道這點細糧是老吳兩口子給孩子老人調劑腸胃的,看的比命根子都重,哪裡肯吃?趕緊的攔住。
「咱先不吃麵條,我給你帶點心了。」葉青說著從挎包里把上次在省城買的點心拿出來。
除了江米條和蛋糕,剩下的就是兩包餅乾了。一種是棋子大小的薄圓餅,焦黃焦黃的透著濃濃奶香,另一種類似後來的大黃油,又大又厚,油乎乎的十來塊兒就是半斤。
小囡囡眼睛都睜大了,扒著奶奶的手使勁撒嬌。
老太太咧著豁牙的嘴高興的眼睛眯成縫,滿臉的褶子都擠到一起,小圓餅數著數拿給小孫女幾個。
不大一會兒,外面撿柴禾的小姐姐也回來了,老太太同樣給她過了數,又掰開一塊大黃油,分給兩個孫女一人一塊,然後趕緊放進櫃櫥鎖了起來。兩個小丫頭小口抿著,半天才舔下去一小角,想想還是捨不得一次吃完,裝在口袋裡,手拉著手跑出去玩了。
葉青在屋裡陪吳家老太太說話,不大一會兒,就聽見外面忽然傳來小囡囡尖著嗓子的哭喊聲。
「怎麼了這是?大寶,你幹嘛搶我家囡囡的東西!」吳嬸舉著鍋勺站在灶前質問。
原來是陳嫂子家的兒子搶了小囡囡的餅乾。
「要不是她們在大寶跟前顯擺饞他,能搶么?」陳嫂不陰不陽的說。
吳嬸一聽就不樂意了:「有你這麼管教孩子的嗎?眼饞了就去搶,長大了還不做強盜挨槍子啊!」
陳嫂把鍋蓋甩得山響:「是!我家大寶他爹死得早沒家教,活該現在讓賠錢貨欺負,活該長大了吃槍子!乾脆趁早我掐死他,我們娘幾個一塊兒上吊得啦!」
陳嫂嘴裡罵著兒子,卻扯過來自家兩個閨女朝她們身上又掐又擰,陳家的兩個小姑娘「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
陳嫂坐在地上哭豪,一時間娘三個的哭聲震天,大雜院里的人都跑了出來。
吳嬸也不是吃素的,掐著腰破口大罵:「你說誰賠錢貨?你們家的閨女賤養,我們家可不是!別動不動就扯大寶他爹頭上,你男人不在了我們可不欠你的,大伙兒評評理……」
吳嬸當著大傢伙的面說了前因後果,讓大家給評理:「你們說說,小孩子家爭嘴吃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就說了大寶兩句,她倒作死做活的耍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人呢!」
鄰居一聽是孩子爭嘴的小事,也不值當的弄清誰對誰錯,連忙勸和著和稀泥。
「一人少說兩句吧,老吳家的別生氣啦。」
「是啊,多大的事兒,一個院子里住著。」
「陳嫂子快起來吧,鍋開了。」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兩人勸開。
葉青在屋裡聽著是沒事了,倒也沒出去。一個是借宿的房主,一個是搭夥的人家,兩人吵起來她也不好出面。
到了中午,上班的老吳跟上學的兩個兒子都回來了。
吳家的兩個小子聽說陳大寶搶了妹妹的餅乾,擼袖子就要衝過去找他算賬,被老吳攔住呵斥回去。老娘們兒吵架也就算了,兩個半大小子找人家有欺負寡婦之嫌。
吃飯時候一家人坐下來,葉青打探陳嫂子家情況,這幾天只看到她們母子幾個,並沒有見著孩子爸爸,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吳嬸還沒消氣,聽葉青這麼一問,打開話匣子八卦起來。
葉青這才知道原來陳嫂子是寡婦,她男人和老吳是同事,也是印刷廠的職工,前兩年生病過世了。廠子里一看這家負擔實在是太重了,男人死了,孤兒寡婦的也不能就這麼讓人回農村去,沒個種地的壯勞力在農村也受欺負。於是決定格外照顧,讓陳嫂子接替她男人來廠子上班。
有了這份工資,至少一家人生存下去就沒什麼問題,幾個孩子的戶口也能留在城鎮吃商品糧,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這時候的孩子都是粗生粗養,大人上班,小孩就在大雜院玩,稍大點兒的還要幫著家裡撿柴火做飯。那時候最小的大寶都四歲了,大丫頭七八歲在家呆著沒上學,三個孩子都能撒開手不需要照顧。
挺好的事兒,沒想到陳嫂子竟然沒答應,而是把農村老家的娘家兄弟叫了來,讓他頂替自己的名額。大傢伙兒都不理解,廠子也不同意,接班的都是職工子女或直系親屬,小舅子接姐夫的班就從沒聽說過。
婆婆那邊得了信兒,帶著小叔子小姑子來鬧事,她兒子的鐵飯碗必須留在陳家,給媳婦她沒意見,將來遲早是孫子的。現在居然要給外姓人,她是說啥也不能依著。一群人在大雜院里吵鬧了好幾回,陳嫂子每回打架受了氣就去找廠領導,進了屋也不說話,坐地上就哭。
廠領導的老婆孩子留在農村老家,自己一個人住宿舍,這麼一個寡婦大晚上的來屋裡哭,實在是受不了。最後廠領導也沒辦法,反正就一個名額,給誰都是給,廠子也算是盡到照顧家屬的責任了。於是給陳嫂娘家兄弟辦了戶口,成了廠里的學徒工。
事已成定局,婆家想鬧也鬧不起來了,氣呼呼的回去,再也不和陳嫂子來往,孫子也不認了。
沒幾天陳家兄弟住進來,老實厚道的一年輕人,就住在葉青現在住的那間窩棚。
後來沒過幾個月,就聽到陳嫂子在屋裡跟兄弟吵,還動了手,被她兄弟打的頭破血流。鬧過幾次后大家也就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來陳嫂子當初把工作頂給娘家兄弟是帶條件的。
陳嫂子的觀念里,女人就是屋裡灶台圍著孩子轉,上班養家那是男人的事。她也知道城鎮戶口的好處,不想回農村去,可是她家大寶還小,要十來年後才能挑大樑。當初陳嫂子和自家爹娘約定,工作先給兄弟讓他占著位置,將來頂替接班工作再還給大寶。兄弟每月開了支,十五塊工資給她十塊,三十斤糧票都交給她,她管兄弟吃飯,不夠的娘家再貼補。
她娘家爹媽一合計,這事兒划算,城裡做工有糧票不說還月月給工資,關鍵是城鎮戶口,這跟鑲了金邊兒似得。兒子老大不小該說媳婦了,有了城裡的戶口,全村兒的漂亮大姑娘還不盡可著他們家挑?
同意歸同意,但是跟陳嫂子討價還價,說等她兄弟結婚後錢就不能貼補外甥這麼多了,小兩口得過日子,每月給個五塊就成。
陳嫂子合計半天,尋思著男的晚幾歲成親也沒關係,兄弟今年剛二十三歲,至少還好幾年呢。到時候轉成正式工,工資跟著也漲,怎麼都好商量,倒也咬著牙答應了。
沒想到她兄弟進城沒幾個月就搞上對象,還是縣城裡的姑娘,居然要結婚。姑娘家聽說女婿還要養著姐姐一家,自然是不樂意,讓把工資都收回來。陳嫂子哪能答應,跑到姑娘廠里大吵大鬧想給攪黃了,她兄弟回來就跟她吵架,回頭跟姑娘解釋清楚又和好。陳嫂子如法炮製繼續找人麻煩,於是姐弟兩個三天兩頭的動手打。
鄰居知道了內情,誰也不願意去管她家的爛事,她們家也就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的這麼過。
陳嫂子後來去廠子里鬧,想把工作要回來,可是戶口也辦了,工作也安排了,這事哪還帶後悔的?現在她兄弟早就轉成正式工,該結婚的結婚,房子也分了,孩子也生了,陳嫂子除了找他爹娘評理就是纏著她兄弟要錢。時間長了也沒人當她是一回事,每回甩幾毛錢跟打發要飯的似得。
聽完吳嬸講述,葉青心裡納罕,這時期婦女的自我覺醒意識可是空前高漲,牆上的大字標語都是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農村生產隊有鐵姑娘,報紙上棉紡廠女勞模穿著旗袍出國訪問的大照片沒少刊登。有些甚至過於極端的強調男女平等,體力活也要和男人掙個高低,沒想到陳嫂子這裡還處在另一個極端。
住在大雜院的婦女就不少留在家裡洗衣做飯的,有的是因為戶口問題確實沒辦法工作。有的是覺得女人在家天經地義,整天家長里短的拉閑話。
葉青更加堅定要弄到戶口去大城市生活,縣城太閉塞了!這種環境下時刻謹慎著言行小心過日子,時間長了遲早會瘋掉!
打定主意,葉青如今就等著按照計劃一步步辦下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