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104 夜色深沉

歐陽宅府內，家僕們再一次經歷了一場暴風雨的洗禮。

從剛才開始，少爺就握緊了雙拳，狠狠瞪著電視。手指之用力，能聽見關節的「咯咯」響，指尖也被他攥得沒了血色。

都看出來少爺對這個節目很惱怒，但沒人敢動，沒人敢出聲。

少爺也沒有換台，或是關掉電視，而是一直鐵青著臉將節目看到了最後。

新郎新娘在主持人的煽動下完成「求婚」時，他冷笑！

家僕們看著他從沙發上站起，全都倒抽一口氣。

但是他什麼也沒說，甚至連個表情都沒有，家僕們甚至覺得，眼前的少爺會不會不是少爺本人，而是從墳地里詐屍出來的殭屍……

他將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內。

窗外一輪明月，新月。

新月，心悅，——是誰的心悅？

她，和他，兩心相悅。

——「請你，跟我結婚好嗎？」

說這句話時她的表情，洋溢著幸福甜蜜，在他心底，翻滾，沉積，久久揮之不去。

他知道，整場節目下來，不過是韓嘉煜事先跟節目組商榷好的猴子戲，故意那麼演，故意給人看。

他腦子清楚，心裡明白，可完完整整一遍看下來，還是會生氣。

新月如勾似匕首，穿刺著誰的心？

瑾瑜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窗外的月色，可是他看不見月光，看不見夜色，只看得見一片黑暗。

房門輕叩，瑾慧忐忑走進，「哥……」

瑾瑜突然大聲道：「出去！」

瑾慧一驚。

從小到大，他凶過她沒有？——沒有。

凡事總該有例外的。

只是這個例外不能被瑾慧接受。

她委屈，忽然也來了脾氣，她也大聲：「哥！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很不正常？自從你斬了吳欣怡，你就變得不正常了！」

瑾瑜的視線瞪向她，冰與火，兩種激烈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

瑾慧的眼眶裡淚花閃爍：「吳欣怡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葯讓你變成這樣？！」

他衝過來，揚手就要打她！

她看著他的手高舉，眼淚落下。

哥哥竟然要打她！就因為一個吳欣怡，竟然捨得打她！

高舉的手在空中停頓好久，他也怒瞪了好久，手落下——卻沒有摑上她的臉頰。

手掌攥拳，擊向了門扉旁的牆面。

「出去。」飽含怒火的聲音。

瑾慧顫抖著雙肩，憤聲跑出了哥哥的房間。

走廊迴響著很重的關門聲，緊接著，各種瓷器摔碎的聲音從小姐的房間里傳出來。

僕人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吱聲。以前大小姐也這樣摔過東西，耍過脾氣，那時都是少爺出面去勸，去哄，才把小姐哄好的。

可是今天……

僕人們看著少爺抓著一件外套下了樓，任憑小姐吵鬧，他理都沒理。

「少爺……」老邱跟在瑾瑜後面。

「滾開！」

老邱只好停下，一臉憂心地看著少爺進到車庫，開著跑車揚長而去。

……這種狀態下的少爺開車沒問題吧？

樓上摔東西的那位還在繼續，瓷器沒的摔了，她就開始丟別的傢具。

老邱又憂心地看著房頂。

……這兩兄妹今天都是怎麼了這是？

銀輝灑下，月色依舊。

是誰迷惑了誰？

同是一片月色下，新月，卻是承載著一片歡聲笑語，新月帶來的心悅渲染著每個人。

這是一家私人會所，VIP會員制，所以即便是明星藝人也可以盡情放鬆、暢所欲言，不用擔心有人會窺探你的秘密，探聽你的隱私。

節目錄製完畢，收視率不錯，所以節目組邀請大家到會所吃吃宵夜，享樂一番。

欣怡跟節目組的人很快打成一片，跟他們一起說說笑笑聊得很嗨，談起今晚節目的話題，導演說：「你們兩個表現得都很好，我剛開始還怕你們兩個放不開，看來是多慮了。臨場發揮真的很棒。」

欣怡有些害羞，「嘿嘿……我都是跟著寧姐和嘉煜的步調走的，嘉煜才是厲害。」

曼寧也說：「他的確很不錯，不當演員真的很可惜。他的新娘活躍了全場的氣氛，往期的節目里，觀眾跟嘉賓的互動值沒有這麼高的。」

「都是寧姐主持的功勞。」

「別拍我馬屁了，功勞是你們的，就是你們的。」

小助理見氣氛不錯，寧姐心情也很好，連忙說：「寧姐，T-BOY的MV，您看……」

「我最討厭的就是天使，所以我絕對不會接這份通告。」

曼寧好心情頓時消失，舉起酒杯，離席，往一旁的吧台走去，骨子裡的倔強就全體現在背影里。

大家一時面面相覷，氣氛忽然就冷卻了幾度。

吧台調酒師給了一杯瑪格麗特，曼寧舉杯獨酌，吧台閃動的燈光，照著曼寧美麗、溫和、平靜的臉，使她這張臉看起來似乎也有些激動的變化。

嘉煜忽然走過來，坐到她旁邊，微笑著說：「寧姐，你若想喝，我可以陪你喝幾杯。」

曼寧的目光落在杯中酒，思緒卻已飄到了遠方。她在想誰？是否又想起了夏文彬？

每個人都帶著一張面具，而她徐曼寧的面具又何止一張？可是在這個男人面前，至少可以卸掉一些偽裝。

「不用管我，去多陪陪你的嬌妻吧。」

嘉煜看了一眼欣怡的方向，說：「她向來懂得自娛自樂，有我沒我都一樣。」

他這話說的調皮，曼寧卻從中聽出幾分落寞，不禁笑了出來。欣怡跟節目組的人玩的正歡，確確實實是忘了韓先生的存在。

「確實如你所說，她的確是有一種魅力，能夠輕易走進別人的心裡。我跟這個節目組合作不止一次，可還從來沒見他們在生人面前這麼瘋過。」

調酒師給了嘉煜一杯伏特加，他舉杯碰了碰曼寧的杯沿，細細品著杯中酒，忽然說：「寧姐，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你還有你的生活。」

她討厭天使，是因為天使從來沒有帶給她奇迹，非但沒有，還帶走了她的夏文彬。她人天生堅強，也懂得自我振作，然而只有這個「天使」是她最大的軟肋。嘉煜明白，卻也不能說得太多。唯有靠這杯中酒，陪伊人一醉，一醉解千愁。

曼寧幽幽的目光忽然落在嘉煜平靜的表情上，「他在那個世界……也不知過得如何？」

嘉煜看著曼寧的目光已有了憐憫悲傷之意，他察覺到自己現下的心境又趕緊將自己目光中流露出的感情隱去。他知道，此時他的這種目光，於這個女人來說，絕對是一種致命的打擊。

夏文彬么……依冥府律，他還沒那麼快轉生……

然而他說：「他已經通過了輪迴台，想必現在已經有了新的生活。」

「是么……」她擠出一抹苦澀的笑。

時光荏苒，匆匆一過，就只剩追憶。

她看著酒杯中的冰塊相碰沉浮，短暫的沉默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嘉煜招手，喚來侍者為她又添一杯。

曼寧接過，輕啜，酒如涓溪，流過喉頭，嘗不出辛甜苦澀，很快一杯又飲盡。嘉煜嘆了口氣，這般豪爽喝法，看來她是想真醉，然而一個裝有重重心事的人想要喝到真醉，又談何容易？嘉煜也一飲而盡，既然說陪她，就奉陪到底。

左右不過十來分鐘，二人的酒已下三巡，調酒師盯著這二人怔怔，調酒的動作也停下來，雖說酒精度不高，但酒就是酒，他心想著這二人再這麼拼下去胃會不會有事？

曼寧已喝到微醺，酒精麻痹著神經讓她得到短暫的暢快，空杯呈上去很久卻不見酒保動作，曼寧怒聲：「滿上！」

調酒師看向嘉煜，嘉煜慢慢點了點頭。

唉，這般喝法，當事人都不怕了，他又何必多操這份心？

酒很快添好，曼寧這次淺淺地啜了口酒，幽幽地問：「小偵探，你說……生活是什麼？」

嘉煜將她迷離的模樣收進眼底，頓了頓，才悵然道：「生活就如這杯酒，會喝的人就覺得凈爽甘綿，不會喝的人就覺得辛辣嗆口，可酒就是酒，區別是品它的人。」他觀察著曼寧的神色，「好與不好，如何定性，只有品過的人才知道。」

曼寧大笑：「真是真知灼見！敬你一杯！」

嘉煜這次卻拿過她的酒杯，阻止她再「放縱」下去。她生氣斂眉，「拿來！」透著她的高傲，美麗的臉龐微微的紅暈，彷彿一顆熟透的蘋果，全然沒了平素的傲氣，卻更顯明艷動人。

被這樣的她凝視，沒有男人不會心軟的。

可韓先生偏偏不在此例。

他替她喝掉這杯酒也算承了她的敬意，扭頭對調酒師說：「給她調一杯飲料。」

雖然他不能借他的肩膀給她靠，卻可以這樣為她擋擋酒。

「小偵探，瞧不起我么？」

嘉煜嘆氣：「你累了。」

這時節目組那邊的人紛紛起身，說笑著往這邊走過來。欣怡第一個蹦過來，扶住嘉煜的肩膀問曼寧：「寧姐，她們幾個說要去樓上做做美容，這裡的美容師技術相當不錯，你也來吧？」

動氣讓曼寧酒氣上涌衝到頭頂，她扶著頭，欣怡的話也不知聽進沒聽進。

欣怡見曼寧不理她，小聲問嘉煜：「寧姐怎麼了呀？」這樣消沉的模樣還真是跟寧姐不符。

嘉煜湊到欣怡耳邊，輕聲說：「為了夏文彬。」

欣怡瞭然地點點頭，看著曼寧的表情有些難過，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節目組的幾個女孩子喊欣怡，嘉煜拍拍欣怡的背，說：「我看著她就好，你去玩吧。」

欣怡小聲說：「也許讓寧姐哭出來會比較好。」

如果她肯哭一哭發泄出來，那事情也就好辦了。只怕她的眼淚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流幹了吧。

那邊催促，嘉煜柔聲說：「你去吧，這裡有我在。」

欣怡卻叫幾個女孩子先走，她留下來，幫著嘉煜一起照顧曼寧。

嘉煜看著她，笑了笑：「不放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