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耍帥和逞強
耍帥也是要有一定的硬體基礎或者軟體基礎的。
硬體基礎宋萍果覺得自己是沒有的,她身高中等體型中等相貌中等就連頭髮長度都中等,要是跑去混娛樂圈,那估計就和雷丘一樣位置尷尬而且會因為不能刷臉而琢磨著整容,又因為不能整容而抱憾終身。
不過軟體基礎這方面還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宋萍果自認為自己在後廚的時候,還是個十分瀟洒的扛把子級別人物,穿著合身的白衣服綁著帥氣的黑頭巾,一邊顛鍋玩火揮勺子一邊統領后廚指揮全局。當然了她也就是在宋勇去環遊世界期間體驗了這種生活——但再怎麼說也是體驗過了不是?
宋萍果其實是個不太喜歡成為人群焦點的人。她更喜歡干點兒幕後工作,而且是那種至關重要的幕後工作。當初她闡述自己的理想的時候,宋勇聽完了這段話,筷子上夾著個毛豆深思熟慮了良久,認真嚴肅地問自己的女兒:「你這意思是想去工地上擰螺絲啊?」
目前看來,宋萍果對未來職業的規劃竟然實現了大半,無論是廚師還是舞台監督,都是標準的「至關重要的幕後工作」。
雷丘以前是在劇團里待過的,說實話,在演戲方面,她幾乎沒有崇拜過景仰過任何人,她骨子裡的那點兒自傲讓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潛力還剩下多少,自己的極限又在哪裡,即使是一部分當時要比她演技純熟的前輩,她也確信自己可以在一定的時間內超越對方。
而從她後來的表現來看,她的預估一點都沒錯。
在劇團裡面,雷丘最佩服的人是舞台監督。
劉楠的這個劇團不算大,甚至都不算是一個完全的專業劇團,團里有不少人都是業餘的,經常出現缺人手的情況。不過相比一些更慘的同行,劉楠至少做到了團內收入穩定,不拖欠大家工資,因為有他細心地統籌規劃業餘的演員們各自的時間,雖然經常缺人,但倒也沒在重要排練和表演中出過任何岔子,唯一的小問題就是,缺舞台監督。
劇團的演員越來越多,舞台監督卻來一個走一個,死活留不住,這回要不是雷丘介紹來了簡良,這齣戲還得再耽擱一陣子才能開始排。
無論什麼工作,領導者、統籌者、指揮者,這種類型的職業那都是勞心又勞力的技術活。
舞台監督,團內所有人的日程安排歸他管,排練時演員對細節的演繹歸他管,舞台上的定位點歸他管,需要事先準備的道具還是歸他管……雷丘一開始進劇團的時候不清楚舞台監督的職責,於是團長給了她一個簡單易懂的解釋:哎呀,就是導演加萬能勤雜工。
一路上宋萍果都在埋頭研究簡良那個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小本子,雷丘貼心地用手機手電筒打了一束光給她:「不怕暈車?」
「像我這種平衡感超群的人從來不暈車。」宋萍果嘩啦啦地翻著手上的日程本,「手電筒再往上抬一點。」
雷丘在電話里告訴了劉楠「簡良貧血了暈倒在家裡一時半會兒去不了」,但是沒說宋萍果要臨時頂替一下簡良的位置。畢竟在打電話的時候,她也沒想到宋萍果這麼勇於挑戰生活,發現人生新的可能性。
所以等她們走進劇場,雷丘把劉楠拉到邊上和他說了這事兒之後,劉楠十分震驚地瞪著雷丘:「你女朋友是學舞台監督的?!那你為什麼沒有早點把她介紹過來?雷丘你這樣就不實在了我跟你說……」
雷丘無奈地把劉楠從角落裡推回去:「行了行了,快幫忙組織排練吧,你想磨個通宵啊?」
宋萍果這會兒也挺佩服自己的,作為一個在高考結束后三天忘光了所有高中知識的人,她居然還能記得大學四年學的那些個專業課。幸運的是,簡良是個十分「整齊」的人,不光字寫得整齊,內容也都是井井有條的,不會讓人翻了半天都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讀,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她對劇本還真不太熟悉……劉楠適時地遞過了一份備用的劇本。
這下齊活了。
雖說按顏值分類應該分到中等,但是宋萍果眉目里透著英氣,平時還好,頭巾利落地一綁,看上去就特別地像——說實話,雷丘覺得宋萍果只要綁上頭巾,比起廚子更像個混黑社會的。
演員們不知道宋萍果是雷丘的女朋友,也不知道她今天是第一次正式擔當舞台監督,還以為這是劉楠臨時從哪裡拉過來的強力外援。畢竟之前在舞台監督不在的時候臨時代工的都是好角色。
然而,這群演員是真的不傻。在這個方面,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比宋萍果經驗豐富,每一個人都可以算是宋萍果的前輩,他們很快就察覺到了,這個年輕人很努力地想要把控好場面,事實上她做得也不錯,就是實在,太生疏了。
生疏到大家都覺得彆扭,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就像是跳長繩的時候,負責甩繩子的人忽然把速度放得太快或者太慢,大家都會被打亂節奏。
話劇是演員將自身的演技發揮到淋漓極致的藝術,但也是需要演員之間互相配合的,假如舞台監督在排練的時候沒把控好節奏,演的時候就會磕磕絆絆地進行不下去,連著演了好幾次開頭,終於有人不耐煩了,停下來開始抱怨其他人的表現。
整個舞台霎時間就鬧哄哄地吵成了一團,演員們身上還穿著顏色和設計都特別浮誇的道具,宋萍果站在舞台一側,又覺得慌亂無措,又忍不住想笑。
劉楠倒是一點都不擔心,他早就習慣了劇團里的人大多……大多很有性格,一言不合立即開吵,吵完了不到五分鐘又迅速和好,就跟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現在舞台上是大森林裡的小動物們正在吵架,這種場面其實不算什麼,上次演莎士比亞經典系列的時候哈姆雷特和奧菲利亞都大打出手了,還有上上次演雷雨的時候,演周朴園的那個男演員氣急了,冷哼著用話劇腔大罵:「你同你媽都不知道你們的病在哪兒!」
當然,後果是所有參與吵架的人哄堂大笑,又投入到了排練當中。
平常這個時候,簡良上去勸兩句也就沒事兒了,但是宋萍果很明顯是勸不住這群和她不太熟的演員的,本來正靠在前排座位上悠閑看劇本的雷丘放下劇本,撐著舞台的邊緣,一個翻身跳了上去。
「各位,各位。」雷丘在舞台最前端拍著手,提高了音量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她唱戲的嗓子又響又亮,把舞台上的吵鬧聲全蓋了過去,「給個面子吧,這是我女朋友。」
一般情況下,舞台監督是個特別有連續性的工作,只有從一開始就跟進,才能清楚地知道每個演員的情況,知道該怎麼去協調他們之間的配合。宋萍果單憑簡良寫在本子上的內容就來臨時代班,確實勉強了點,不過大家確實很給雷丘面子,都盡量在配合她,好歹是讓排練順利進行了下去。
宋萍果此刻的心理活動十分複雜,一方面慶幸這是登台前的倒數第二次排練,舞台監督起的作用沒有前幾次的那麼大了,一方面是在想自己沒這個金剛鑽為什麼偏攬這個瓷器活,還有一方面——懊惱於風頭又給雷丘搶了,真是太丟臉。
這次排練的劇叫《雪童》。說實在的,這也可以算是一個經典的劇目,因為是音樂兒童劇,所以很多人被家長帶去看過、跟著學校的組織一起去看過……比如宋萍果自己,其實就在小學春遊的時候看過這場話劇。
因為是給孩子看的童話劇,劇情並不是很複雜,一群小動物堆了一個雪人送給姥姥、姥爺和雪媽媽,然後雪媽媽給了這個雪人生命,給她取名叫雪童,雪童被寵溺得越來越驕縱任性,再然後……再然後她就被雪媽媽的愛給感化了。
這種看似峰迴路轉的劇本,仔細想想都是生活中的標準劇情,就如同宋萍果滿懷雄心壯志地表示要替簡良的班,然後遇到了自己處理不了的麻煩和混亂,然後還得是雷丘親自來給她解圍。
果不其然,一切不具備足夠硬體條件和軟體條件的耍帥,都叫逞強。
排練結束之後,宋萍果剛掀開通往後台的布簾,就被嚇得愣在了原地。
後台堆放滿地的雜物之間,坐著一隻老虎。
老虎抬起爪子把自己的頭給拿走,露出雷丘燦爛的笑臉來,宋萍果這才意識到這只是堆放在劇場後台的道具。
「想讓人安慰你就直說嘛。」
宋萍果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她不知道應該先否認自己想要人來安慰,還是該先哈哈大笑。
雷丘合上老虎裝的頭套,似乎蜷著一隻手扣上了內部的什麼搭扣,然後把手伸展開,放在老虎的一隻前爪裡面。這道具服裝做得算不得逼真,畢竟舞台表演對道具外形的要求沒有那麼苛刻,老虎又是那麼特色鮮明,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動物。
不過在雷丘的演繹之下,老虎好像真的活了過來,在狹小擁擠的後台躍成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只有尾巴,因為無法搖動,軟軟地垂在身後。
然後,宋萍果跟著雷丘走到排練結束之後,空蕩蕩的、鋪滿白色燈光的舞台。老虎更加賣力地躍動著,似乎要去撲空中什麼不存在的東西,接著又穩穩地落在地上,熟練地用四隻爪子轉過身,面對著宋萍果。
「嗷嗚!」雷丘拙劣地學著老虎的叫聲,「嗷嗚嗚——」
一直陰沉著臉的宋萍果笑著走上去,揉揉她的腦袋,摸著老虎頭套和衣服的接縫,忽然察覺到了是哪裡不對勁。
老虎的前爪和后爪是差不多的長度——然而人的雙臂和雙腿長度相差太大了,假如直接穿上這身老虎道具服,絕對不可能是這個效果。
發現了宋萍果的目光,雷丘有些不好意思地用人類的姿態坐下來,脫下身上的那套老虎衣服,給宋萍果看藏在衣服下的機關。
雷丘在穿上老虎道具服之前,用幾條皮帶把大腿和小腿分別給綁在了一起,用膝蓋在地上走路,從外面看,老虎前爪和后爪的長度也就差不多了。
她鬆開皮帶的搭扣,伸展著兩條腿伸了一個懶腰:「唉……是夠了的,我每次演完都覺得腰酸背痛。」
「……你一直都是這麼演的嗎?」
「一開始他們喊我來幫忙的時候不是,後來就都是這麼演了。」
宋萍果一時之間愣住了,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張了張嘴終於也沒說出些什麼安慰的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伸手過去,揉著雷丘膝蓋上的淤青。
她想起剛才雷丘穿著老虎外套在台上翻跟斗的時候,老虎四腳落地時和堅硬的木製舞台碰撞,發出了重重的一聲悶響。
雷丘在台上演老虎不止那麼一次,需要這樣她用身體來為表演效果鋪路的也不止老虎這麼一個,宋萍果相信她每次這麼做的時候,迎來的都是觀眾席的掌聲雷動。
這是雷丘的尊嚴與驕傲,這是她畢生的追求,她心中的火苗。
無法否認的是,肯定很疼。
雷丘喜歡演戲,她願意為演戲而付出,她願意為了最好的延遲效果而忍下這些痛楚,但是誰也無法否認這些疼痛的存在。
她在台前燈光照耀燦爛奪目,在幕後磕磕碰碰滿身傷痕。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雷丘人生的每一個瞬間都散發著光彩。姿態優雅也好狼狽也好,作為演員來說「沒什麼特色」的雷丘,其實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總是被命運眷顧的寵兒。
宋萍果習慣了那個瀟洒真摯如孩童的雷丘,依賴著那個在戀愛中會忽然變得可靠又成熟的戀人,也敬仰著、憧憬著舞台上那個無所不能的演員。
她能用眼神和嗓音演繹不存在的真實,也能用一顰一笑還原每一個人都擁有的喜怒哀樂,她可以是走投無路的孤膽英雄,也可以是春風得意的盛世君主。她沒有能為人稱道的「特色」,但這本身就是她的特色。
雷丘不是沒有自我,不是只在舞台上才借著角色擁有一個飽滿的人格,而是這些角色交織著,造就現在的這個雷丘。
台上台下四散著道具,整個劇場就只有幕布上方的燈亮著,照得雷丘的黑眼睛熠熠生輝。
宋萍果覺得自己就這麼在不知不覺間,被雷丘拉進了一段全新的人生,走上了和雷丘一樣的舞台。
她惴惴不安,又興緻勃勃。她在這世上已經活了二十來歲,卻現在才要去發現那些廣博與細微。
餘生,還要請雷丘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