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58.第五十八章

一連幾天,都沒有蒔康橋的消息。蒔雨沉不說,聞書遙也不好過問。

上學變得像奔赴戰場,流言蜚語彷彿洪潮勢不可擋,他們兩人宛如激流中的孤石,負隅頑抗,動彈不得。蒔雨沉每天身上都有新傷,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時常一個人望著窗邊發獃。

每到課間,教室里就會響起此起彼伏的簡訊音鈴,好像來自地獄的催命符。

上數學課的時候,聞書遙注意到全班女生都在傳遞一個記事本,上面寫滿筆跡不同的句子,蒔雨沉的名字顯得尤其突兀。

當記事本傳到聞書遙旁邊的座位時,她忽然站起身一把搶過來。

聞書遙看到記事本上羅列出各種各樣的惡作劇,全都是針對蒔雨沉的。她氣結,當著全班的面將記事本撕得粉碎。

「聞書遙,現在是上課,你坐下。」數學老師態度冷淡。

「老師,為什麼你們不管?」

「管什麼?」

「你們心裡都清楚。」聞書遙一字一頓地說。

數學老師將她忽略成空氣,繼續開始講課,彷彿剛才的對話根本不存在。蒔雨沉輕咳一聲,對她搖搖頭。

下課的時候,聞書遙把汪筱元叫到一條無人的走廊。

「遙遙,你找我?」汪筱元面色如常。

「汪筱元,我們今天把話說開了吧。」聞書遙從來不喜歡爭鋒相對,但她也不是一個懦弱膽小的人,「你討厭的人是我,沒必要繼續為難蒔雨沉。你現在已經如願以償地和單梓唯在一起了,你還想怎麼樣?」

汪筱元起先還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視著聞書遙,可在她凌厲逼人的視線下,熱情洋溢的笑容逐漸失去溫度。當她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判若兩人。

「從小到大,我都被人寵得像個公主,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沒有得不到的。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去參加市裡的舞蹈比賽,我以為自己會得冠軍,但沒想到被一個看上去不起眼的女生拿走獎盃。我在我爸爸面前大哭一場,第二天那個獎盃就回到我手中了。聽說那個女生被車撞倒,這輩子都不能跳舞了。我把獎盃放在卧室里兩天,就覺得它礙手礙腳,吩咐傭人扔到垃圾箱里了。其實我對比賽的名次並不是真的介意,而是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

聞書遙想起剛轉來那天汪筱元穿著精緻的蕾絲連衣裙站在講台上的樣子,她絕對不能將那個溫柔若水的嬌俏女孩和眼前的人聯繫到一起。

汪筱元的笑臉在陽光下美得不染塵埃,她繼續說:「我在網吧第一次見到單梓唯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這個男生我要定了。不過他很棘手,打起太極拳來簡直堪稱一代宗師,所以我只能多花費點心思了。對了,你還不知道吧?S職高那群小混混是我的朋友。」

黑桃J是汪筱元的朋友?原來那次的群架不過是演戲而已。

聞書遙恍然大悟,「從你來到D中學第一天起,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目的只是為了單梓唯?」

「不然誰會接近你?」汪筱元斜覷她一眼,「聞書遙,你知不知道你這個人特別沒勁,很難取悅,我看到你就覺得討厭。」

聞書遙沒有理會她對自己的侮辱,她只想儘快切入主題,「我問你,蒔老師那段視頻是不是你讓那幾個女生換掉的?」

那晚在教室,蒔康橋的電腦就放在講台上,她們有無數次機會可以下手。

「是。」汪筱元直言不諱,「不僅是那段視頻,就連視頻裡面的女生也是我找的。」

「你說什麼?」

「是我和梓唯合起來給蒔老師下的圈套。」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笑容是毫無保留的明媚,天真無邪。

「因為警察沒有足夠的證據控告蒔老師殺人,而梓唯又不想放過他,所以我就給他出了個主意。我有個做援|交的朋友,只要給錢什麼活都接。於是我就讓她接近蒔老師,扮演無依無靠,可憐孤苦的女學生角色。說起來,蒔老師還真是憐香惜玉,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可是也僅限於師生關係,我這個朋友再漂亮,他都沒動過心。梓唯便提議,我們來幫幫蒔老師。」

聞書遙下意識地用手扶住窗檯,才能支撐住狂跳的心臟和顫抖的四肢。

「梓唯讓那個女生在蒔老師的飲料里下藥,然後去旅店開房。那種葯的效果的確很厲害,蒔老師立刻就有了反應。而梓唯就坐在房間里,用DV拍下整個過程。事後,蒔老師清醒過來,後悔得不得了,還給女生一大筆錢。想要徹底擊倒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未必是讓他坐牢,身敗名裂,聲名狼藉的威力不是更大嗎?」

「你們簡直瘋了!」聞書遙感到自己的身體里刮過一陣狂風暴雨,她就快站不穩了。

「別激動。」汪筱元嗤笑,「本來梓唯已經和那個女生說好,讓她指認蒔老師,誰知道她忽然就失蹤了,我們也找不到她。我想她應該是真的喜歡上蒔老師,有些後悔了。這個倒是我們沒有預料到的,不過無所謂了,梓唯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蒔康橋的人生徹底結束了。只要梓唯想,我就幫他把蒔雨沉也給毀了!」

聞書遙揚起手臂揮向汪筱元的臉,卻被她敏捷地抓住。

汪筱元貼近聞書遙,那雙亮得恍如星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你生氣了?你是氣我幫助梓唯助紂為孽,還是氣我攻擊蒔雨沉。我還真沒看出來,你的心腸原來這麼軟。所以你永遠都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你這是犯罪,我不會讓你們繼續傷害蒔老師的。」

「那你就去警局揭發我們好了,或者在學校廣播站告訴全校師生,哈哈,你認為會有人相信你嗎?聞書遙你別傻了,大家只會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實,那就是真相。而我和梓唯,本來就是一類人,我們為達到目的任何事情都做得出來。」

聞書遙甩開她的手,「你和單梓唯的確很像,因為你們眼裡從來都只有自己。」

頭頂的樓梯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似乎有人要下來了。

汪筱元沒有反駁聞書遙,而是繼續笑。猛然,她抬起胳膊,筆直地撞向旁邊的窗玻璃,隨著嘩啦一聲,她的小臂上便湧出鮮血。汪筱元痛苦地叫了一聲,倒在地上。

還沒等聞書遙反應過來,路經的老師和同學就向這邊跑來,「發生什麼事了?」

汪筱元抬起頭,眼淚奪眶而出,「遙遙,你,你怎麼可以,可以這樣對我?」

聞書遙不可思議地望著她,立刻感受到身旁人質疑和責問的目光。

「聞書遙,這是怎麼了?」教導主任厲聲問道。

「我什麼都沒做,是她自己撞在玻璃上的!」

話音剛落,汪筱元的啜泣聲就斷斷續續地響起來,她哭得泣不成聲,看著就讓人心疼。

幾個女生連忙把汪筱元扶起來,關切地問長問短。教導主任最近也被家長煩得頭暈腦脹,現在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聞書遙,你來我辦公室一趟!你們把汪筱元送去醫務室!」

「我不去。」聞書遙倔強地說:「錯的人根本就是你們,沒有調查清楚事情的原委,就聽信一面之詞。任由同學們欺|凌蒔雨沉也視而不見,蒔老師是無辜的!」

她說完就轉身離開,任憑教導主任在身後氣得破口大罵。

聞書遙沒有回教室,一個人憤然走出教學樓。走到花壇處,看到單梓唯坐在那裡抽煙。全身的血液開始倒流,聞書遙的腳不受控制地狂奔起來,她衝過去,用盡全力一拳打在單梓唯臉上。

她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向單梓唯揮出拳頭了。

可是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恨之入骨。

單梓唯咬咬嘴唇,良久才轉過頭,他露出滿不在乎的笑容,「我又怎麼惹你了?」

聞書遙早已熟悉單梓唯的套路,每次和他鬧翻后再次見面,對方都能將場面掩飾得安然無恙。

她不會再給他機會粉飾太平,「是你和汪筱元陷害蒔老師,單梓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蒔老師根本不是殺害你媽媽的兇手,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再這樣下去,你就回不了頭了!」

單梓唯安靜地望著她,他的笑容就像凝結的冰塊。猛然,他站起來抓住聞書遙的手,將她整個人推到牆上。

聞書遙剛想掙扎,雙手就被他牢牢控制,單梓唯的氣息鋪天蓋地地壓下來,他的薄唇如刃,粗暴而狂野地吞噬著聞書遙的雙唇。聞書遙被他吻得幾乎窒息,身體又動不了,惱羞成怒。

她想起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單梓唯都只是在她臉頰上蜻蜓點水地吻過,好像生怕自己打碎什麼貴重的物品。他從來沒有佔有過她,可也正因為如此,他始終不能確定自己在聞書遙心裡的位置。

他熟悉的氣息讓聞書遙產生一瞬間的動搖,彷彿鋒利的刀寸寸凌遲她的意志。為什麼他們兩人會變成今天這樣,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還會不會毫無緣由地離開單梓唯?然而人生從來就沒有如果。

聞書遙心裡一狠,牙齒用力合起來,將單梓唯推開。這個動作似乎耗盡她所有的力氣,讓她精疲力竭。

單梓唯用舌頭舔舔嘴唇上的血,揚起譏誚的笑,「你又為什麼那麼關係蒔雨沉,怎麼?你們睡過了?」

「那又怎麼樣?」聞書遙賭氣,脫口而出。

他們在相互折磨對方這件事上,其實不分伯仲。

單梓唯一拳砸過來,聞書遙只覺耳邊帶起一陣風,響起砰的一聲。他落在牆上的拳頭上滲出血絲,可單梓唯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他望著聞書遙的眼神絕望而狂怒。

「聞書遙,你聽著,我不會就這樣放過蒔康橋的,我要他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做人。還有蒔雨沉……」

聞書遙剛想反駁,身旁忽然一陣巨響。

有什麼東西從教學樓的屋頂落下來了。

周圍一片寂靜,連風聲都停了。

聞書遙的呼吸聲變得急促,她看到單梓唯的臉色也變得蒼白。

他們僵硬地轉動脖子,看過去。

灌木叢被壓壞,鮮血濺在玻璃上,流到地下的水溝里,沿著水泥地面淌到聞書遙腳下。

教學樓里響起驚駭的尖叫聲,無數張恐懼的面容映在窗口。

聞書遙緩緩走向那具躺在地上的軀體。

蒔康橋的面容很平靜,腦後的頭髮被大量鮮血所濡濕,他還穿著乾淨的白色襯衫。只是聞書遙知道,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和她聊天了。

蒔老師死了。

身後傳來單梓唯的笑聲,他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望著一地的鮮血,緩緩說:「這樣,是最好了。」

聞書遙閉上眼睛,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蒔康橋會來學校,本來是拿東西離開的,他已經被學校開除。可他並沒有去教師辦公室,而是直接走到樓頂。

然後縱身而下。

蒔康橋的葬禮辦得非常簡單,來參加的人寥寥無幾。聞書遙整日陪著蒔雨沉,他們擺了一些祭品,看著推出來的已經化好妝的遺體。蒔康橋的臉上好像塗了一層油蠟,閃爍著灰濛濛的光。聞書遙滿腦子都是他昔日站在講台上神采飛揚的姿態,她沒想到他會死的這麼清冷。

聞書遙買了很多乾淨的桔梗花替代殯儀館提供的菊花,但其實用什麼都沒關係,反正等下都會被燒成灰燼。想到這裡,聞書遙便忍不住落淚。

蒔雨沉從得知父親死後就沒說過一句話,他坐在那裡彷彿隨時都會化成粉塵。

遺體告別以後,聞書遙等在門口看到蒔雨沉捧著骨灰盒走出來,想到過去蒔康橋曾在黑板上寫的一句詩,少師新為地下客,蘇梅骨化成塵灰。

所謂殘酷,莫過於此。

蒔雨沉眼神渙散地望著遠處,聞書遙順著他的視線回頭,見到單梓唯和汪筱元,還有一群同學出現在那裡。

「你來幹什麼?」聞書遙毫不客氣。

「我們是代表學校來給蒔老師送行的,怎麼告別儀式已經結束了嗎?」汪筱元明知故問。

聞書遙不想和他們說一句話,拉著蒔雨沉就要離開。可蒔雨沉一動不動,他把手裡的骨灰盒給聞書遙,像具沒有靈魂的空殼般走向單梓唯。

「你現在滿意了。」他用空洞的聲音說。

「蒔老師是自殺,我們也很難過。」單梓唯坦坦蕩蕩的樣子,嘴角含笑。

蒔雨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他忽然把臉靠在單梓唯的肩膀,聞書遙以為他要說什麼。可下一秒,她就看到單梓唯的小腹開始流血,一把水果刀刺在血肉裡面,蒔雨沉緊緊地握住刀柄。

「梓唯!」汪筱元立刻衝過來,一把推開蒔雨沉。

單梓唯被突如其來的劇痛所侵襲,他用手捂著流血不止的傷口,身體輕微地顫抖。他的嘴角浮起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他說:「蒔雨沉,下次你再想殺我,記得把刀刺得深一點,這種傷口是死不了人的,哈哈哈……」

汪筱元叫完救護車,又要打電話報警,被單梓唯攔住。

「讓他走。」

「梓唯,他刺傷你了!」

「我說讓他走。」單梓唯用命令的口吻說。

聞書遙攔住蒔雨沉,生怕他再動手。她與單梓唯四目相對,單梓唯不屑地譏笑,聞書遙克制自己不去看他被鮮血浸透的傷口,心一橫,拉著蒔雨沉大步離開。

一路上,蒔雨沉的面色都陰沉得可怕,他的手上還沾著單梓唯的血。他就這樣攤開自己的雙手,機械地跟著聞書遙回家。

聞書遙已經很久沒來蒔康橋的家,所以她根本沒有想到大門周圍是這般景象:紅油漆寫滿漫罵的語句,連同走廊的牆壁上,地面和樓梯。看上去就彷彿是被高利貸追債。

鄰居走出來,嫌惡地瞪他們一眼,擦肩而過的時候還用力撞了蒔雨沉的肩膀。他們曾經尊敬地稱蒔康橋為蒔老師,與他相處得和睦融洽,而現在他們都希望這家人能夠從這幢樓里消失。

鑰匙掉在地上,蒔雨沉彎腰撿起,他把鑰匙插進門鎖,卻怎麼也打不了門。聞書遙低頭,原來鎖眼不知道被誰塗了膠水,她皺眉,「太過分了。」

蒔雨沉好像沒有聽見,扔下鑰匙又轉身離開。聞書遙連忙追上去,她一直跟著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蒔雨沉走進一間酒吧,聞書遙也跟著進去,她抱緊懷裡的骨灰盒,心裡難過至極。

那天晚上是聞書遙第一次看到蒔雨沉喝酒,先是啤酒,紅酒,再是洋酒。蒔雨沉好像突然變得千杯不醉,來者不拒。他們坐在最裡面的角落,蒔雨沉把頭靠在骨灰盒上半醉半醒地說著夢話。

「蒔老師,你不是說沒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嗎?為什麼一定要死?」

「媽媽早就不在了,你又走了,只剩下我自己。」

「爸爸,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蒔雨沉最後喝到酩酊大醉,大吐特吐,又胡言亂語。聞書遙由得他鬧,她知道他已經忍耐很久很久了,他是這樣一個善於隱忍的人,所有的痛苦都習慣獨自承擔。

聞書遙覺得蒔老師之所以會選擇自殺,一半是出於對那個女學生的愧疚,一半是出於自尊的崩潰。他是個驕傲有骨氣的人,而往往很多時候,人就是死在這份骨氣里。聞書遙無法想象當他站在教學樓頂的那一刻,最後想到的是什麼。

蒔雨沉鬧夠了,就在沙發上睡著了。聞書遙脫下衣服蓋在他身上,又把他的頭位置擺正,她看到他臉上清晰可見的淚痕,反而覺得放心。

哭出來就好。

想來單梓唯在秦玉卿死後這麼久,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過。

隱隱約約聽見蒔雨沉的嘴裡在嘟囔什麼,聞書遙湊近聽,原來是在叫她的名字。

蒔雨沉說:「聞書遙,你別走。」

「我在這裡。」聞書遙握住他的手,她不知道他醒來以後會怎麼樣。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陪著蒔雨沉。

聞書遙看到蒔雨沉的手機亮起,便替他接起電話。電話里是同班的一個女生,剛在在殯儀館門口還見過。

女生說:「是聞書遙嗎?你告訴蒔雨沉,梓唯說絕對不會放過他,他已經找人四處在找你們。對不起,我們也沒想到蒔老師會死,其實大家都很內疚,也怕的不行。自從汪筱元來了以後,整間學校都變得不正常了,梓唯也變了!你們快躲起來,不然就來不及了!」

聞書遙想說什麼,卻害怕得聲音發顫。酒吧裡面歌舞昇平,她感到眼前一片眩暈。

單梓唯,你非要弄死我們才甘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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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男神也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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