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期中考試結束后,學校舉辦每學期一次的板報比賽。往常都是聞書遙和美術課代表共同完成,可美術課代表在籃球比賽中受傷住院了,於是單梓唯便臨危受命。他的字跡是全班公認的好,聽說小學時還參加過全國毛筆字比賽。
放學后的教室里只剩聞書遙和單梓唯兩個人,聞書遙埋首於構圖草稿,正畫的起勁,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氣。
聞書遙抬起頭看到單梓唯坐在對面的桌子上,搖晃著修長的雙腿,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黃昏的暖光透過斑駁的窗玻璃映照在他白色的運動服上,少年的臉頰彷彿鑲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光邊,仔細觀察才發現,他瞳孔的顏色很淺,幾乎和發色相近。這使他的眼睛看上去像玻璃,透著曖昧不明,疏離冷醒的光芒。
聞書遙第一次這樣長時間的直視一個男生,她只是覺得他很好看。
然而男生一開口就破了功。
「原來你還會畫畫。」
幾秒鐘之後,聞書遙才反映過來他是和自己講話,而且是一種冷嘲熱諷的語氣。
「我小學的時候學過六年美術。」
「為什麼現在不學了?」
這個問題真有點把聞書遙問住了,她居然沒有想過。
單梓唯似乎也沒有期待她的回答,而是自顧自的說下去,「害怕會耽誤學習還是覺得反正中考也不考畫畫?像你這樣的好學生做任何事都是以成績為目標的嗎?」
什麼叫作「像我這樣」?聞書遙對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歸了類有點不滿,卻也沒有流露出來,「確實是沒有時間。」
「借口。」
「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想說什麼,只是想告訴你期末考試我還會是年級第一。」他說完便敏捷地從桌子上跳下來,轉身離開教室,獨自留下表情僵硬的聞書遙。
那個清晨飽含輕蔑與嘲弄的笑聲再度於腦內復活,聞書遙無奈地搖搖頭,挺帥氣的一個男生,可惜——腦子好像有病。她無所謂地笑了,便低頭繼續畫草稿,一不留神用力過猛斷了筆尖。按下鉛芯后剛一接觸紙面又斷,聞書遙絲毫沒有察覺到其實是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怒火中燒。
單梓唯一去不回頭,直到聞書遙離開教室他都沒有出現。往後幾天放學他更是連個人影也不見,聞書遙憋著一口氣,不打算告訴老師,而是做好自己獨立完成板報的計劃。雖然進度有點慢,但質量和效果可以保證——沒有他單梓唯,這次的板報照樣可以得獎,聞書遙不知不覺間就較上了勁。
截止日期前一天晚上聞書遙遇上生理期,每當這時她都覺得像是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凡胎肉身在七日之內飽受煉獄之苦,所以說女人是世界上生命力最頑強的物種。
聞書遙蹲在桌子上疼得齜牙咧嘴,面目猙獰,從小到大凡是生病受傷她都習慣硬挺,從來不會像其她女孩那樣毫無節制地撒嬌示弱。她覺得自己若是生在革命年代絕對又是一號響噹噹的劉/胡/蘭。
聞書遙正在抽著冷氣,就聽到一個有恃無恐的聲音飄過來,「你這是怎麼了?」
單梓唯不知何時出現在聞書遙正對面,又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悠閑樣。在認清來人的一瞬間,聞書遙全身癱瘓的意志力緊急集合,腦海裡面響起紅色報警信號——絕對不能讓他看見自己這麼狼狽不堪的窘況。
聞書遙霍然起身,想以居高臨下之姿震懾對方,結果腳下一滑,從桌子上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完了,估計是腦震蕩。
不過聞書遙並沒有僥倖獲得這個光明正大的逃課機會,因為在她的身體與水泥地面親密接觸之前,單梓唯就一個箭步衝過來,將她結結實實地抱在了自己懷中。兩人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總算是站穩了腳跟。
聞書遙驚魂未定,猛然抬起頭,單梓唯的臉便像電影裡面的特寫鏡頭一樣殺進她的視網膜。聞書遙第一次從這張臉上看到了緊張和擔憂的神情,那雙玻璃般的眼眸好像溫柔的湖泊,將周圍的光線與陰影不動聲色地吸收進去。聞書遙聞到一股清爽的洗衣粉味道還混合著煙草的香氣。
「你是睡眠不足?」男生眉頭微皺,見對方沒有回答又問:「生病了?」
他說著揚起手伸到聞書遙的額頭上,聞書遙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拉開和他的距離,逃命似的跌進身後的椅子上。單梓唯的胳膊被遺忘在半空中,他有些自討沒趣地歪了一下頭,將雙手放回運動服的褲兜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的動作幅度超標,疼痛感更加洶湧,一個猛浪便將聞書遙拍得臉色蒼白。她只能做出一個看似捂著胃又像護住肚子的曖昧動作,把牙齒摩擦地咯吱響,單梓唯都懷疑她是不是會隨時撲過來撕咬自己。
「我沒事,只是有點不舒服。」良久,聞書遙才吐出一句話。
看著她強忍痛苦的可憐模樣,單梓唯總算有點良心發現,雖然聽起來言不由衷,「這幾天我有點事情,辛苦你了。今天我留在這裡把板報完成,你就先回去吧。」
聞書遙幾乎以為自己產生幻覺,她看到單梓唯面色柔和,眉眼裡面皆是疼惜和內疚。他貓一樣上翹的嘴角舒展地揚起,露出一個令人心安神定的笑容。聞書遙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生笑起來這麼溫暖,天大的秘密都可以與他分享。難怪這麼多春心蕩漾的女孩被他折騰地乍驚乍喜,前赴後繼地淪陷在他的笑容里。
「我去給你打點熱水,然後送你回家。」單梓唯說完便拿起聞書遙的水壺,動作嫻熟地不像話。
「那幫我去門口的藥店買盒止疼葯吧。」聞書遙不和他客氣,當然也是實在沒氣力偽裝。她說出一個自己每次生理期都會吃的止疼藥名字。
單梓唯點點頭,「好的,我馬上回來。」他大步走出教室,腦袋後面立著幾根不安分的頭髮,顯得稚氣未脫。
這傢伙好像還行。聞書遙捂著肚子,煞有介事地品評道。
然而單梓唯再度消失了。
聞書遙一個人坐在日漸西斜的教室里,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疼痛有所好轉,便打起精神來把剩下的板報內容完成。強迫症大概就是從這一時期患上的,無論什麼事情只要開頭就要到底,她不允許自己半途而廢。
隨著最後一個字的收筆,聞書遙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也就是這時候她才想起單梓唯還沒有回來。難道是樓下的藥店關門,不得不去遠處的藥店?早知道就不讓他幫忙買止疼葯了。聞書遙思量著,便在板報製作者那一欄寫下自己和單梓唯兩個人的名字。
聞書遙又等了一會,直到收發室的大叔來催促才離開。她背著裝滿習題冊的書包,緩慢走出教學樓,心心念念著下落不明的水壺,覺得疲憊至極。
就在她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笑鬧聲。一群穿著D中學校服的男生和女生坐在大理石台階上談笑風生,吞雲吐霧,其中有一個白色身影尤為醒目。可聞書遙卻將視線落在他身旁的長發女生手裡,她雙手捧著一個似曾相識的印有哆啦A夢圖案的水壺,把它當成暖水袋。
女生正仰起頭和男生說話,白凈的面容上盡顯少女的嬌憨。她的神情太過專註,以至於完全沒有察覺到正有人朝自己走過來。
「麻煩把水杯還給我。」聞書遙剛一開口就嚇了女生一跳。
周圍的喧鬧聲戛然而止,大家都迷惑而好奇地注視著聞書遙這個罕見的不速之客。聞書遙趁著這個沉默地間隙,從女生手裡拿回自己的水杯。她原本打算就這樣悄然離開,身後的男生卻沒有給她機會。
「是你啊?」單梓唯明知故問,「怎麼這麼晚了還沒走?」他的聲音禮貌客氣,又帶著些許驚訝。
聞書遙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
單梓唯靠過來,臉上是情真意切的關懷,還有那毫無破綻的笑容。他笑得燦若朝陽,笑得好像根本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他從煙盒裡取出一支煙,情意款款地說:「看你的臉上這麼差,抽根煙怎麼樣?可以提神的。」
——「我去給你打點熱水,然後送你回家。」
聞書遙笑眯眯地說:「謝謝你,不用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記了,像你這種好學生是不會抽煙的。」單梓唯依舊在笑,可笑意里隱含著一絲尖銳的挑釁。
——「像你這樣的好學生做任何事都是以成績為目標的嗎?」
周圍響起竊笑聲,某種心照不宣的東西正在每個人心裡無聲傳遞著。聞書遙感到有點眩暈,可能是頭頂的燈光太耀眼了。她提醒自己要冷靜,她一向是個處變不驚的人。她要原諒單梓唯,畢竟這傢伙不太正常。
聞書遙深吸一口氣。
然後揮起手臂,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了單梓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