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7. 心澀

陳虹的家還是老樣子，老舊的樓房，在她們那鄉下算是中規中矩。

我開著車到她們家屋前的路上，還沒進去，就看到陳虹的母親抱著黃虹在坪里轉悠，嘴裡在說著什麼，她泛著滄桑、艱苦的臉上，此時流淌著發自內心的慈祥、溺愛和呵護。陳虹死了，老兩口還有朵朵和黃虹，朵朵能回來，對老兩口來說顯然是件能發自肺腑開心的事。

黃虹那小子快一歲半了，白白胖胖，能走路了，卻還理所應當的讓他外婆抱著，肥嘟嘟的兩隻爪子還在空中招搖著，看起來就不是個省事的貨，讓我忍不住笑，恨不得過去拍他兩下屁股。

陳虹母親的視線，也被我的車吸引過來。

我們雖然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我曾經來家裡接她去過縣城，也陪著陳虹回來過。她能夠認出我的車子。見到我的車的瞬間，她的視線彷彿就被車給凝住了，死死地盯著，沒再繼續哄懷裡的黃虹。

我心裡此時的滋味實在是難受的厲害，掏出煙，狠狠地吸了兩口，還是打開車門走下車去。

陳虹母親看著我，眼眶頓時便有些紅了。

我摸摸鼻子，走到她面前，瞧瞧她懷裡瞪著我，大眼睛黑白分明賊溜溜轉悠的黃虹，喊了聲媽。

老人盯著我，直愣愣看著我，審視著我。眼神莫名，最終啪的就是個大嘴巴子甩我臉上。

她是從出生起到嫁人到老去，都生活在鄉下的普通婦女，而且性格柔和，並沒有極少數鄉村悍婦那種讓人瞠目結舌的罵功，甚至可以說是極為的不善言辭，與陳虹父親都屬於那種勤勤懇懇過日子。靠雙手勤勞致富，而不靠嘴的人。所以，她打完我，嘴裡卻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嘴唇在哆嗦，瞪著的眼睛紅得通透。

我臉上火辣辣疼，臉上的皮膚彷彿都被她手掌上粗糙的繭子劃破，但更不舒服的是心裡。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嘆息著說：「媽，對不起！」

老人可能比我還傷心，流著淚：「你是來接黃虹的？」

黃虹此時已經被剛剛這個清脆的巴掌聲給嚇得癟嘴了，泫然欲泣的模樣，好奇地盯著我，他原本就和我相處得少，這次又是三個多月不見，他已經不太記得我這個爸爸了，好奇盯著我，好似只要我有什麼舉動，他就能夠立馬哭出來。這小傢伙，我從他的眼神里能夠看得出來，他這是在袒護他的外婆呢！

我搖頭說：「不止是接黃虹，我想請您還有爸帶上朵朵，都去我那裡過年。」

陳虹母親只是黯然地說：「我女兒都不在了，我們還過去幹什麼？」

我心裡難免更加的不是滋味，皺皺眉：「媽，陳虹的死是我的過去，是我讓您二老失去了女兒，你們要怎麼打我罵我都行，但是您別把這口氣給悶在心裡成嗎？我娶了您的女兒，那這輩子就是你們的兒子，你們可以恨我，但是請別連補償你們的機會都不給我，行嗎？我想，陳虹在下面，也希望我能夠好好的把您二老給照顧好。我不想以後我要是死了，下去還得挨她的罵。」

陳虹的母親被我這番話說得突然抬頭直視著我，眼神里的神采，更加的讓我無法揣測。

這個眼神，實在是太複雜太複雜了，怨恨？憐憫？失望？

我能夠分明瞧得出來的，只有意動，這讓我心裡頭很是高興，看來老人是被我說服了，但是這個時候意外卻是突然發生了，陳虹的父親突然從屋子裡跑出來，手裡拿著菜刀，嘴裡嚷嚷著就朝我衝過來了。因為他幾乎就是神經質的在小聲碎碎念，所以我也聽出清楚他在說什麼。

直到他到我面前。我才聽清楚幾個字：「我砍死……」

然後，我的脖子就涼了，嗖嗖的涼，汗毛都豎起來了，還有點疼。

我倒也不是躲不過，只是不想躲，首先當然是覺得陳老爺子肯定不會真把我給弄死，他下不得這狠心，也沒這膽量。我估摸著，他最多也就把我給弄個重傷什麼的而已，只要他們老兩口能消氣，這點苦頭我吃了就吃了，心裡尋思著，就當演唱苦肉戲唄！當菜刀停在我脖子上的時候。我心裡除了驚，還有喜，陳老爺子果真是沒捨得把我怎麼樣，我剛剛還想著他怎麼著也會在我身上來兩刀呢，看來我還是高估陳老爺子的膽量和狠心了。

他是個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被逼急了，也還是只會用菜刀唬唬人而已。

我感覺到脖子只是稍稍被刀刃劃破，假裝害怕的眼。

兩秒。

黃虹突然哭了。

陳老爺子把菜刀收回去，問我：「你還來幹什麼？」

我睜眼看著他：「爸，我想接您和媽，還有朵朵、黃虹去我那過年。」

老爺子沒好氣說：「我不是你爸，我也和你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們家不歡迎你。」

我說：「我和陳虹是夫妻，還有孩子了。這事不管您願不願意認，您都是我爸。」

我這近乎是死皮賴臉，但這話卻絕對是發自真心的，陳老爺子和陳虹母親的眼神也不知不覺間變得柔和下來。陳老爺子無可奈何的看著我：「黃戚，你走吧，我們兩個也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了，心裡怪你，但也拿你沒辦法，以後咱們兩家就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只是悔啊，後悔答應我家陳虹跟著你過日子……」

我低著腦袋：「爸，這話您再怎麼說也沒用，我不會聽，這世上沒有後悔葯吃，陳虹的死，是我的疏忽，是我沒照顧好她。我這輩子心裡都過意不去，這是我罪有應得，你們兩老口責怪我、恨我，甚至連朵朵也恨我，說不定以後黃虹也會恨我。這都是我咎由自取，你們要和我斷絕關係，這沒什麼，是你們的事，但是我要讓你們過好日子，這是我的事，你們也得隨我，要不然我以後死了，沒臉皮下去見陳虹。」

我話說得鏗鏘有聲，但到最後，眼淚卻也是淌出來了。

心裡，要向殷老頭討個公道的想法也是強烈得無法自拔起來，恨不得現在就去找他。

陳老爺子瞪著眼：「你這人怎麼這麼死皮賴臉？我們不想惹你了，惹不起你了，還不行嘛？我們家就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也就陳虹這麼個閨女，陳虹跟著你，死了，你現在還來纏我們幾個，我們兩個老傢伙死了沒什麼，難道你想讓朵朵還有黃虹也跟著你提心弔膽的過日子？」

我嘆息。說：「爸，這中間有許多東西，我也說不清楚，但是我可以指著自己的良心說，我做這些事情都問心無愧，我混黑道，做個混混，做個手上沾著人命的黑老大，也問心無愧。現在我漂白了，金盆洗手了，也不會再遇到陳虹那樣的情況了，我不求著你們還能夠繼續認我這個女婿，但是我想對你們好，你們也管不著我。我這次來，就是請你們老兩口上我那去過年的，你們去則去了，要是死活不去，那我現在就打電話調人過來，綁也會把你們綁過去，到了那裡。您在拿刀砍我，拿皮帶抽我都行。」

「你！」陳老爺子氣呼呼瞪著我，卻拿我沒得法子，把菜刀都給氣得扔到了地上。

我轉頭看向陳虹的母親：「媽，能讓我也抱抱黃虹嗎？」

她猶豫了會，還是把已經被嚇愣住地黃虹朝我的手裡遞過來。

我接過來，抱著這個白胖小傢伙。看著他微微癟嘴的模樣，那眉宇間都像極了陳虹的模樣，心裡是酸甜苦辣，百味陳雜。這小傢伙以後肯定是個帥小伙，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看他活潑的眼珠子，以後鬼點子也肯定少不了，是個聰明人，只是不知道，等他長大了，會不會原諒我這個沒有保護好他母親的爸爸。

我輕聲逗他：「叫爸爸，兒子，叫爸爸……爸……爸……」

小傢伙早學會了說話，但看得出來沒學過怎麼叫「爸爸」，聽我的話，咿呀學著，聲音稚嫩，倒是在像喊「巴把」，我聽著，卻是忍不住笑了，心裡頭再無別的想法，只想著以後要好好的把黃虹給照顧好。他要從商，那我就讓他進幻城，他要當官，那我就給他拉關係，他要是就想做個二世祖，那我也隨便他，只要他開心，不是做什麼喪盡天良的事，那我就卵足勁給他擦屁股。

小傢伙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言到我心中的想法，預料到以後的幸福生活，咧開嘴笑起來。

我又對陳虹的父母說：「爸、媽，你們去收拾東西吧，上我那過年，我不是鬧著玩的。」

他們看著我。知道要是不答應，我真能打電話叫人把他們給綁去，那到時候在鄉下可就是讓人啼笑皆非的笑話了，拿我沒得法子，只能恨恨地瞪我兩眼，然後進去收拾東西去了。

很快，朵朵跑出來。

她瞪眼瞧著我。還有我懷裡的黃虹：「你怎麼來了？」

我笑著說：「接你們回紫桂苑去過年。」

朵朵聽說紫桂苑這三字，臉色便更為難看，倔強地說：「我不去。」

我伸手想摸她的腦袋，還沒伸過去，她便如臨大敵的躲開，我只能訕訕地縮回手，說：「你媽的靈位在那裡，過年了，難道你都不願意讓她看上你眼？朵朵，你恨我沒關係，我也不怪你，但是你得站在你媽還有黃虹，你外公外婆的角度想想，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