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殷家有雙姝
第二日,顧清棠一早便去了少府監處理公務。
待小公主醒來,已差不多是晌午了。
小夕笑嘻嘻地上前伺候殷寧起身,「公主,駙馬爺已經給您準備好了午膳,奴婢先伺候公主沐浴更衣。」
殷寧坐了起來,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午膳里沒有包子,蓮藕什麼的吧?」
小夕想了想,回道:「沒有,今日的午膳駙馬爺也沒有取菜名。」
殷寧舒了一口氣,笑道:「那就好。」
不多時,殷寧已坐在了浴盆之中,舒服無比地靠在盆邊,美滋滋地道:「小夕,你幫本宮想想,下午我們去哪裡走走?」
小夕愕了一下,「公主想出去走走?」
殷寧點點頭,「是啊,不知為何,今日總覺得這裡太靜了些。」
小夕掩嘴輕笑道:「也是。」
殷寧瞪了小夕一眼,「小夕,你笑什麼?」
小夕答道:「奴婢也覺得,駙馬不在府中確實安靜,公主你覺得呢?」
「不對,不對,是清凈。」殷寧故作嚴肅地糾正了小夕的話,卻低頭喃喃道,「那個討厭鬼今日確實安靜了些。」
「啟稟公主,長公主來了。」另一位侍女在殿外恭敬地說了一聲。
據聞,今日新帝的劉夫人診出有孕,按律,陛下的長姐便不能再喚做大公主,從此要喚成長公主。
「皇姐!」殷寧又驚又喜,連忙站了起來,「小夕,快快伺候本宮更衣!」
小夕連忙將浴巾覆上殷寧的身體,紅著臉道,「公主,別慌啊,容奴婢給您先擦擦水。」
「小夕,快些,本宮已經許久沒有看見皇姐了!」殷寧激動地催促著小夕行動,小夕將擦完水的浴巾放下,將乾淨的內裳拿了過來,給殷寧穿了起來。
左臂上的月牙兒「胎記」忽地闖入了殷寧的視線,殷寧怔了一下,臉色微微一沉,輕輕地嘆了一聲。
「公主?」
「本宮沒事。」
殷寧搖了搖頭,不再去看那個「胎記」,由著小夕給自己打扮起來。
一刻之後,殷寧穿了一襲粉裳來到了正堂中,才瞧見長公主殷影,便歡喜地迎了上去,握住了皇姐的手。
「皇姐,我還正愁下午不知道玩什麼呢。」
殷影伸指戳了一下殷寧的腦袋,搖頭笑道:「都已經嫁人了,還總惦念著玩。」笑容雖有,卻總帶著一絲勉強之意。
她嫁入太尉府三年,這樣的強顏歡笑,便伴隨了她三年。太尉之子年懷安總歸不是什麼良人,殷影在大婚之日被襲重傷,即便是養好傷,身子也虛得厲害,年懷安因此對她也少了許多興趣。所以這三年來,年懷安幾乎是年年納妾,月月在外尋歡作樂,她這位正妻便成了養在太尉府中的一具泥人。
殷寧不服氣地搖頭道:「大陵可沒有任何一條法令規定,嫁人就不可以玩了。」
殷影知道說不過她,索性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她仔細看了看皇妹的氣色,道:「看來外間說得都是真的,顧少府確實是個疼妻的良人,皇姐瞧你過得好,皇姐也放心了。」
「皇姐,怎的突然說這個?」殷寧雙頰微微一燙,覺得有些尷尬,「你是不知道,顧清棠討厭起來,可真的是個十足的……無恥之徒……」
殷寧說完這句話,當看見殷影臉上的紅暈,便知道這句話定是被皇姐理解錯了,連忙解釋道,「皇姐,你可別想歪了,我說的無恥,可不是那種……那種……」可話才解釋到一半,殷寧自己也想歪了,更覺得後面的話難以說出口了。
殷影瞥見了殷寧臉上的羞澀,欣慰地笑道:「好啦,皇姐知道你們夫妻恩愛,瞧你,急得臉都紅了。」
殷影心底總覺得有些羨慕殷寧,她們兩人雖然同嫁的佞臣,可是論起夫郎來,顧清棠倒比年懷安要更疼妻子一些。
殷寧又羞又急的,還想解釋一兩句,殷影又開了口。
「看來啊,阿寧你這肚子定要比皇姐先大起來了。」半是感慨,半是羨慕,殷影不自禁地看了殷寧的肚子一眼,「能添個一兒半女的,這日子便不會寂寞了。」
「皇姐!」殷寧被說得完全羞紅了臉,頓足嬌嗔了一句,「我才不要給那個討厭鬼生孩子!」
殷影牽著殷寧的手,坐了下來,正色道:「這天下有哪個女人不當娘的?顧少府人生得俊,又待你不錯,你呀,這些話可不要當著他說。」
「我沒砍了他算好的!」殷寧咬牙罵了一句。
殷影驚呆了雙眼,低聲道:「聽聞你想在洞房之夜殺顧少府,原來都是真的?阿寧啊阿寧,你真是……家國大事總歸不是你我該管的,自古皇家女子總是政治籌碼,若是能嫁個會疼惜的,那便是最大的幸事了,你呀,莫要再胡來了,顧少府若不是喜歡你,哪會受這種委屈,給你藏著掖著的。」
殷寧聽殷影說得悲涼,原本還想說幾句,卻變成了心疼地問了殷影一句,「皇姐,年懷安可是待你不好?」
殷影匆匆一笑,澀聲道:「他若有顧少府待你好的三成……唉……不說也罷……今日皇姐來此,只為給你送點葯。」說完,她給隨身侍婢遞了個眼色。
侍婢便將藥盒子遞了上來。
殷寧接過了藥盒子,惑然看著皇姐,「這是什麼葯?」
殷影正色道:「這是皇姐專門去太醫院吩咐他們調製的潤膚丹,你與顧少府新婚燕爾,年輕人貪戀床第之歡總歸容易傷身,宮裡的嬤嬤們都傳瘋了,說駙馬在那事上是個魯男子,我實在是怕你傷了身子,所以待葯一制好,便給你送來了。」
殷寧下意識地想要解釋,可是一想到這事原本就是要演給太后他們看的,若是解釋了,那染血的白巾又如何解釋?
總之,顧清棠這個討厭鬼是註定在這些事上占足了便宜!
小夕瞧見殷寧急紅了臉,竊笑了一聲,上前從殷寧手中接過此葯,行禮道:「奴婢先給公主收著,晚上或許能用上。」
「你……」殷寧只覺得現在說什麼都化解不了此刻的尷尬,所有的怨念都指向了那個討厭的顧清棠,她不禁心道:「顧清棠,待你回來,瞧本宮怎麼收拾你!」
白日莫提人,提人必出現。
當顧清棠從外歸來,才踏入大堂便瞧見了殷影,便笑著走了過來,「皇姐今日怎的來了?」
「顧清棠!」殷寧忍不住對著那個禍首咬牙喚了一聲。
殷影看了一眼殷寧,「你又胡鬧了,怎可以直接喚夫郎的姓名呢?」
顧清棠走到殷寧身邊,牽住了她的手,笑道:「這世上駙馬千萬,可顧清棠就我一個,所以我喜歡公主如此喚我,至少……」她深情地看向了殷寧,眨了下眼,「我算是她口中的唯一了,呵呵。」
「是啊,唯一……」殷寧的指甲慢慢立在了顧清棠手背上,本想狠狠掐她一下,可當指尖觸及上面的疤痕,不知為何,竟有些不忍下手,她輕咳了兩聲,放過了她,「你怎麼回來了?」
顧清棠輕笑道:「我忘記拿個東西,所以回來拿下。」說完,她對著殷影一笑,「皇姐,既然來了,就一起吃個午膳吧。」
殷影點頭一笑,每次瞧見顧清棠,總覺得這個少年郎的笑容實在是暖得厲害,「也好。」
顧清棠側臉看了小夕一眼,「小夕,快些吩咐廚子上菜吧。」
「是。」小夕笑嘻嘻地點點頭,歡快地跑了下去。
顧清棠忽地雙手牽住了殷寧的手,定定瞧著她,臉上梨渦一旋,「少府監的公務尚有許多沒處理好,午膳我就不陪你們了,晚上我要晚些回來,可否等我一起吃晚膳?」
「本宮才不要……」殷寧的話說到了一半,又瞄了殷影一眼,硬是把話變成了,「不要餓著……」
「那……你先吃……」顧清棠點頭一笑,鬆開了殷寧的手,對著殷影一拜,「皇姐,清棠先退下了。」說完,便快步走入了內院,不多時又匆匆走了出來,快步走出了駙馬府。
殷影目送她走遠,轉過臉來,小夕與幾名侍女已經將午膳張羅好。
「我聽說,今日送到少府監的賦稅比往年少了三成。」殷影坐在桌邊,想到今日她離開太尉府時,聽見下人們說的那些話,「公公今日為此還發了火,其實顧少府平日的日子也不好過。」
殷寧靜靜聽著,心頭暗忖道:「明明就是狼狽為奸的貪污,日子會不好過到哪裡?」
「阿寧,你是不知道啊,公公那人發起火來,哪怕犯錯的是親兒子,一樣不會心軟。」殷影也知道顧清棠到底在幫年太尉做什麼,只是她更清楚一個人身不由己是什麼滋味。
「昨日公公發現懷安又去春風樓喝花酒,還花了大把銀兩,便將懷安給狠狠打了一頓,現在還沒能起身呢。」殷影擔心地嘆了一聲,「公公昨日心情便不好,今日又遇到賦稅少三成之事,只怕顧少府……」
殷寧手中的筷子掉在了食盤上,「年太尉難道會打他不成?」
殷影點頭道:「顧少府才做公公義子那會兒,少不得挨打的,最嚴重的一次啊,好像還被劍給砍傷了。」
「傷……」殷寧腦海之中突地出現了顧清棠胸口上的那條駭人的疤痕,她不由得站了起來,厲聲道,「本宮都沒捨得打的人,這老佞臣竟然敢打他?!」
殷影連忙扯了扯殷寧的衣袖,道:「你快些坐下來,這些話還是少說得好,公公的耳目眾多,小心傳到了他的耳朵里,遭難的還是顧少府。」
「誰讓他要做年太尉義子的!」殷寧嘴硬著說了一句,心頭卻為顧清棠擔心了起來。
殷影嘆了一聲,道:「阿寧,你瞧瞧你我,一紙詔書下來,即便是身為公主,能說一個不么?三年前,若不是他,只怕我這條命已經沒了。當年二皇弟見顧少府忠義機敏,要收他入府為幕僚,偏生這個時候公公非要認顧少府做義子,所以……」
「原來……他是不得已才……」殷寧的心驀地一震,年太尉權勢傾天,三年前的顧清棠只是少府監中的一名小吏,又如何能說一個「不」字?
殷影點點頭,「我本不該跟你說這些,只是實在是擔心你胡鬧闖出什麼大禍來。」
「我……我早已不想殺他了……」殷寧遲疑地開了口,「又怎會闖出禍來?」
「唉,皇姐還是那句話,朝堂之事,並非你我之事,你我能做的便是少給長安惹什麼禍出來,他已經夠不容易了。」殷影感慨地道了一句。
殷寧點了點頭,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顧清棠暖暖的笑臉,心道:「這討厭鬼原來過得也不好,我是不是該對他好一些?」
小夕瞧兩位公主只忙著聊天,低聲勸了一句,「公主殿下,這午膳若是再不用,可要涼了。」
殷寧恍過了神來,連忙拿起筷子,匆匆掃了一眼菜色,視線卻留在了一盤荷花魚絲上,「小夕,本宮要吃那個。」
「是。」小夕連忙給她夾到了食盤中。
殷寧夾起吃了一口,卻皺眉自語道:「還是昨晚的好吃……」
說到昨晚,殷影羨聲道:「昨夜我可是聽說京師上下萬家燈火通明,甚是好看,顧少府這等心意,連我這個做姐姐的都看了感動。」
殷寧臉上一紅,喃喃道:「他……真有那麼好么?」
殷影輕輕地一嘆,「好……怎會不好?」隨身侍女給她夾了一塊排骨,殷影咬了一小口,只覺得今日食慾似是不錯,又咬了一口吃。
其實,在她心底深處,她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年蓋頭掀起的那一瞬,一個俊秀的少年對她暖暖地一笑,柔聲說了一句,「公主別怕。」
所以,對於殷影來說,顧清棠給了阿寧萬家燈火,也給了她一盞人世暖燈。
至少,每當殷影覺得自己像具死屍之時,只要想到那個白衣顧少府,她會心暖,有那麼一瞬覺得自己是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