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帷幄之中
上帝有沒有保佑法蘭西,雅諾·德·鮑蒙不知道,不過荷蘭人和列日人為什麼退兵,他卻一清二楚。
——畢竟是他一手策劃的。
「愛國黨人跟橘黨的衝突全面爆發。愛國黨人集合鄉民和市民組建了軍隊,人數在三萬左右,並武力威脅親王下台,但沒有成功。他們於是轉而控制地方;已經有兩個省宣布從七省共和國獨立。大議會同情愛國黨人,不過他們更傾向於保持先前狀態,也想藉此機會向親王和親王妃要求更多權力。」
瑪麗笑著說:「幹得好!」
處在這個時代,在啟蒙運動照亮的各國,都有布爾喬亞運動;在荷蘭的表現,就是愛國黨人運動。橘黨則是支持奧蘭治親王繼續擔任總督的一派。
這些年荷蘭國內矛盾日趨嚴重,只是被想方設法壓制下去;親王夫婦本想通過戰爭來轉移注意力,卻沒想到法國密探暗中在她家後院放火。
為了平定內亂,奪回「獨立」的城市,親王夫婦只好即刻命令軍隊返回國內。
至於列日,一個小公國,沒有了荷蘭作靠山,也不可能再單獨面對法國的軍力,只好灰溜溜一起撤軍。
原歷史中,這場燎原大火是在五年前點燃的,並持續了三年時間;最後是威廉敏娜娘家普魯士派來軍隊,才成功滅火;率軍的功臣正是布倫瑞克元帥。
這個時空的普軍身陷與法國的戰火,沒法再施與援手。瑪麗倒想看看,親王夫婦倆還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到最後。
——不管怎麼樣,預計至少在四年時間內,荷蘭都難以騰出手干預它國事務。
也就是說,在德意志北部戰場作戰的法軍,將不必擔心來自背後的威脅。
「奧屬尼德蘭呢?有沒有不穩的跡象?」
克里夫夫人的歷史手冊記著,奧屬尼德蘭在明年也會出現一場叛亂——起因是約瑟夫二世推行的一場改革。雖然現在時空中,約瑟夫二世已準備將管理權讓渡給法國,這項改革肯定不會出現;但叛亂既然出現,就說明存在矛盾。如果瑪麗忽視這些矛盾,被別國趁機攪混水,難保不會複製一次荷蘭的教訓。
「盧森堡方面,勒費弗爾先前的行動贏得了不少好感。比利時方面,民眾尚處於觀望狀態。這兩個國家都相當重視自己的傳統,我認為,如果能夠維持現狀的話,當地人不會反對法國接管。」
瑪麗不置可否,思考片刻:「我需要詳細的報告,寫成書面材料。」
她聽到雅諾大大的嘆氣聲,不由得笑了:「當初你還是我的家庭教師呢,寫些東西對你來說有什麼難的?」
「饒了我吧!讓我寫寫詩,寫點散文,甚至寫短篇小說,我都沒那麼犯難。您要求的報告,又要數據又要表格,不知多麼費神。」
「你可以讓別人代筆嘛——比如夏尼夫人。」
雅諾動作一頓,表情卻沒有變:「陛下知道我偷懶了?也只是一些不涉及機密的材料讓她幫幫忙而已,我可是一直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
「是呀,你們倆都是我的老將了,你們的為人我都清楚。」瑪麗微微一笑,「這麼多年來你們的工作幾乎每件都是完美完成,我心裡一直是感激的。只是你們現在的身份,主要還是屬於我的私人幕僚,而不是國家工作人員,太委屈你們了。我的想法是,如果你們有意願的話,先培養一下接班人,把優秀的經驗傳承好了,再慢慢從幕後到前台,光明正大地享受屬於你們的榮譽,如何?」
雅諾暗自吃驚的同時,心中也有一絲瞭然。
他和夏尼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來臨,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當然了,培養接班人不是短時間的事。少的五年,多的十幾年也可能。你們斟酌著依照自己的情況決定,不需要著急。你知道,我是從不干涉個人問題的,但到了一定時候,人確實要開始考慮今後的生活,無論是打算單身還是結婚。奮不顧身地工作只適用於年輕時候。」
雅諾聽著她體貼的話,又有些疑惑了。這番話,到底是出於一個政客的不憂慮,擔心掌管內外兩條路線的情報頭子走得太近,而採取的溫和□□行動;還是真的在擔心兩個機構後繼無人;或者——是出於對朋友下屬的關心呢?
出於私人情感,他希望是後者;然而他明白,前兩者的她,才能夠為這個國家掌舵。
「我明白了,陛下。我會認真考慮的。」
目送雅諾的背影,瑪麗露出些許擔憂的表情。
捫心自問,她也分不清內心的真正動機——她在人生中有多個角色,這些角色相互融合,早就沒法分開。
她只希望自己表達得足夠委婉柔和,不要寒了對方的心。
嶄新的軍事機構總參謀部,和其他重要部門一樣,都設立在凡爾賽鎮上。
雖然幾年前民間曾有過關於國王夫婦重返盧浮宮的議論,但由於沒有後續動作,這些議論就如同風過後的塵土一樣沉到泥地中了。
雖然巴黎的首都位置無可動搖,但王后對於居住在巴黎中心似乎不太熱衷。
曾有人議論:巴黎人見不到他們的王室,又怎麼會信任和重視他們?
這確實曾經是巨大的憂患;不過,如今隨著王后的積極施政,她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巨大的存在感,甚至被反對派形容為「籠罩在法國人頭上的巨大陰影」,這種憂患就不值一提了。
在有線電報和鐵路連接了凡爾賽鎮和巴黎火車站后,城郊這點距離更顯得無關緊要。
因此,凡爾賽仍然毫無懸念地佔據著政治中心的位置。
像總參謀部這樣的新部門,總會經歷結構不完善、人員編製混亂的問題;但越是有問題,就越容易有出頭的機會。
如拿破崙·迪·波拿巴這樣的上士,如果還在階級森嚴的部隊中,他所寫的東西,是很難送到王後面前過目的;但在總參,因為人員不足,他幾乎身兼數職——他擔任的是情報員,然而因為軍旅出身,而時常被抓去編寫戰情報告或戰後總結。
「本次對荷列聯軍作戰中,值得注意的還有圖利普伯爵所使用的線列加散兵線戰法。據伯爵本人報告,該戰術是吸收了美國獨立戰爭中的經驗后改進形成……
「法國人熱情浪漫,不適合向英國那樣以古板的陣型迎敵;在大炮的火力掩護下,以線列隊求得突破,以散兵隊求得靈活性,反而更能發揮出郎巴爾型槍的優勢……
「實戰證明,該戰術值得全軍借鑒學習。現總結戰法如下:」
他抽過另一張紙,在上面畫了幾個圈作草稿。正邊想邊寫,門外一陣騷動打斷了他的思路。
正是戰爭時期,總參謀部忙裡忙外,人來人往,從沒有安靜的時候;為了安心撰寫報告,拿破崙特意找了個清靜偏僻的裡間。吵得這麼厲害的動靜,他還是第一次碰到。
「王后要蒞臨了!」
「什麼?!」
雞飛狗跳中夾雜著幾聲呼喊,拿破崙一下彈了起來,邁步就往外走;想了想,又折回來把亂糟糟的桌面整好,便轉身往外間走。
他的上司正準備隨羅尚博伯爵出門迎接,見他出來,眼睛一亮。
「快快快,待會兒你在這邊站好。」
他指著靠近門邊的一個顯眼位置。
知道這是看重他的意思,拿破崙也不客氣,說了一聲謝謝,就站了過去。
羅尚博率領一幹部門領導出去之後,大廳里還滿是竊竊私語聲;但王后的衛兵一進來,眾人就都閉了嘴,低著頭恭候。
拿破崙雖年輕大膽,此時也控制不住急促的心跳——來的可是法國最有權勢的人!
他一直在撰寫的征服歐洲計劃,雖然打算。
現在會不會就是那個時機?
拿破崙暗自搖頭。
現在呈上去,固然會讓王后注意到他,但計劃本身也會被看作是為出人頭地而故作驚人之語,不會被認真對待。相反,假如自己在總參站穩腳跟、有了更大話語權,再提出計劃,得到的待遇自然不同。
他的頭壓得更低,背卻挺得更直。上司讓他在這個位置,待會兒可能還會找機會引薦他,或者在王后提問時讓他回答。他就照著安排,出個不大不小的風頭就好了。
他當然做夢都不會想到,王後來總參考察,有一半是為了看他的——後世人來到這個時代,能有機會見到大名鼎鼎的拿破崙,誰會願意錯過?克里夫夫人是不方便來,等找到機會,她也是要親眼看看這位傳說中的矮個子。
「其實不算矮。」瑪麗心裡嘀咕著。當見到與後世時常見到的油畫相似的那張年輕面孔時,她就猜到了對方身份。對方的身高在此時法國男人中,算是中等偏上。
雖然對他還很好奇,但沒必要表露出來。
她向羅尚博詢問了幾個軍事上的問題,伯爵回答之後,又把機會讓給了下屬。瑪麗不禁微微點頭。懂得提攜下屬,是作為領導的優點。
沒想到,這總參謀部上下都是一樣「謙遜」;講了幾句,便有人點名:「這場遭遇戰的戰後分析,具體是由波拿巴上士負責的。上士,你跟王后大概講一下。」
拿破崙雙腳腳跟一靠,挺胸抬頭行了個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