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與情敵同住
站在李薇竹身後的丫鬟白芨自然知道自家小姐在難過什麼,這會兒什麼也不敢說,汗珠兒從髮根處沁了出來,心裡頭像是有一把火在燒。見著自家小姐不開口說話,額頭上沁出的細密的汗水聚成豆大的汗珠兒,順著面頰與烏髮的交接之處慢慢滑落,等過了鬢角,那汗珠兒陡然墜得快了,滴答,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濺出小小的鹽水花。
開口的不是李薇竹,反而是周氏,「比你年歲還小一些,當真是小姑娘。」周氏緩緩開口,「遠道而來,一路上也累了吧,不如早些休息,有些事情,等到老爺回來了,再慢慢來論。」
趙老夫人看了一眼周氏,目光又落在了周蔚悅的身上,「有什麼好論的,都交換了信物,下了婚書,只等著日子成親就是。」她知道周氏一開始的盤算,便是親上加親,趙老夫人並不喜歡這個主意,她在鄉下的時候,曾見過表兄表妹成親,生下了痴兒,她還記得大夫說過一句,若是表兄妹成親,誕下的孩兒若不是聰明伶俐到極點,便是有先天的不足之症。後來也曾見過一對錶兄妹成親,生下的孩子天生六指,便又想起了當年那大夫的話,那長嘆的聲音還在她的耳畔,趙老夫人寧願曾孫健康便好,也不遠冒險有個不足的孫兒。
李薇竹就算是心中還想著不能行醫的事情,這會兒聽到眾人說起了她的婚事,也還是有些羞澀的,在太師椅上便有些坐不住,掩飾性地端起了茶盞,呷了一口茶水。
周蔚悅又難免再次看起了李薇竹,若是她有長輩做主,也不至於自己的婚事,這會兒也要坐在堂上,明明羞得不行,卻也不能離開。周蔚悅想到自己的爹娘,雖然爹爹是扶不起來,若是給她議親,怎的也不會到如此的地步。如此一想,便有微妙的優越之感。
周氏看著李薇竹,若是白皙的面上飛上紅暈的是自己侄女兒,她這會兒恐怕已經開始打趣了,只因為是李薇竹,見著她羞澀的模樣,反而覺得胃中有灼燒之感,只願那婚約來的更晚一些,「畢竟李姑娘還尚未及笄,當年婚書定下的日子是及笄之後。」
「那就提前一些。」趙老夫人說道,說完了這句之後,「也是,既然要提前,是需要好好擬定章程。」
婚約要提前?
除了老夫人,其餘三人是心思各異,入口回甘的明前龍井在口中帶了苦澀的意味,周蔚悅悄然看了一眼姑媽,就連周氏也難以保持鎮定的神情,臉上幾乎要綳不住了,原本是想要拖一拖,老夫人的意思竟是要提前?「一切等著老爺回來再說。我先讓人收拾出來客院。」
「還收拾什麼客院?」老夫人直接說道,「我那院子還有空屋子,讓薇竹和我住在一塊兒就是了。」說完之後笑眯眯對著李薇竹說道:「小姑娘看著就乖乖巧巧的,我見著便心喜。」
周蔚悅的心中越發涼了,她一直知道老夫人並不喜歡自己,自己努力投其所好,卻抵不過此時初次見面的李薇竹。
趙老夫人又笑了笑說道,「薇竹也就孑然一身,若是定下了日子,也不好繼續在府裡頭住著,我住的莊子那裡倒是寬敞,不如跟我一塊兒吧。」
周氏捏了捏眉心,李薇竹的羞紅的面容還有趙老夫人語調的急切,讓她這會兒是說不出的煩躁之感,「那就先這般,李姑娘……」
「還什麼李姑娘。」趙老夫人打斷了周氏的話,說道,「還不如蔚悅懂事,也知道讓人喊蔚悅姐姐。」
周氏按捺住自己,勉強笑了笑,「是我的錯。薇竹,就當做自己家裡,住下就是。」雖然知道這樁婚事已經定了,她總想著還有沒有回寰餘地,「薇竹客居在府中,若是旁人問起,先不說這樁婚事。只說是故交之女。」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是揚起來的,吩咐的是所有的奴婢們。
白芨聽到了老夫人話語里的維護之意,是欣喜的,見著周氏的表現,又為自家小姐捏把冷汗,這面上的神情變來變去,也幸好低垂著頭,旁人都只顧著看李薇竹去了,也沒有人在意小小丫鬟心裡想著的是什麼。趙老夫人尚未說什麼,李薇竹已經應下了,「夫人,就依您的意思。」在婚約上,她與周氏想到了一塊兒,這婚約履行來的越慢越好,趙老夫人人雖然可親,她著實有些懼怕,懼怕未來丟下所學多年的醫術,只給人頓一些葯膳,學習那所謂的掌家之法。
趙老夫人埋怨地看了一眼李薇竹,又對周氏說道,「我趙家堂堂正正的長孫媳,有什麼不好說的?」
周蔚悅開口,「姑媽是為了薇竹妹妹好。」見著所有人都看向她,唇角勾起淺淺一笑,笑得溫和,若不是她都上帶著火紅的宮花,這笑容應當更加恬淡,「畢竟這般不大和體統,晚些時候定了婚期,薇竹妹妹同老夫人一塊兒住著更合適。」說到了這裡又笑了笑,「要我說,薇竹妹妹同我住也很好。畢竟將來指不定多長的時間要和老夫人住在一塊兒,現在倒不如讓我提前和薇竹妹妹處一處。」
若是人在老夫人那裡,反而不好摸清楚底細,放在自家侄女的眼皮子這裡,反而更好,周氏就說道:「小姑娘家家的,不如和蔚悅一塊兒,免得擾了老夫人的清凈,蔚悅那裡也有地方。」
原本周氏以為還要費些口舌,就聽到老夫人笑著應道:「我瞧著不錯,蔚悅,你年歲要長於你薇竹妹妹,平日里多多照顧她。」
要和周蔚悅住在一塊兒?李薇竹一愣,不過又不是抵足而眠,同誰一塊兒都是一樣的,李薇竹便應了下來。
「你薇竹妹妹遠道而來,也應當累了。」周氏開口說道:「你先引著薇竹到你房裡小坐,讓人掃了你院子里的客房。」
老夫人輕輕頷首,便應了下來。
周蔚悅領著李薇竹便往她的宅院方向走去,趙家的府邸佔地恐怕還小於羅家,偏生彎彎曲曲的路,加上錯落有致花木擋住了視線,讓人便覺得一眼望不到頭,這院子就顯得精緻而佔地廣了。「這都是姑媽讓人打理的,西邊的一小塊兒是我打理的。」周蔚悅笑了笑,「閑來無事的時候,我跟著姑媽學著打理這些花木,你瞧瞧可好?」
這盛夏里鬱郁蒼蒼的樹木還有不知名綻放的花朵,在微風之中搖曳,李薇竹覺得好看得緊,卻所不出所以然,「好看。」
周蔚悅笑了笑,「若是妹妹喜歡,我就教妹妹打理這些。」
李薇竹說道,「恐怕我沒什麼時間。」
周蔚悅的笑容一頓,「是想要和姑媽學治家嗎?其實不用太急,老夫人那裡有許多壓箱底的本事,你同老夫人那裡學就是了。」
李薇竹心不在焉點點頭,她也不想學什勞子的治家。
如何敲打下人,如何賞罰分明,如何對賬,如何把握好度不至於讓水至清則無魚,也不至於油水太過於豐厚讓底下的人生了私心。聽著周蔚悅說起這些,便心生了不耐煩之意。
周蔚悅的眼裡劃過了一絲諷刺,鄉野之人怎知這齊家的重要性,「世事洞明皆學問,妹妹要學的當真是不少。不過,我想妹妹既然是學醫,這些在妹妹那裡算不得什麼。說起來學醫,妹妹學醫學了多少年?」
兩人說這話的功夫已經到了周蔚悅的院里,東北角里栽種了一顆榆樹,枝葉繁茂,若是春天的時候結著的榆錢串兒可以摘下來蒸著吃,撒上一丁點的鹽,伴著香油可以說是人間美味。但是顯然周蔚悅這院子里的榆樹用法與李薇竹是不同的,「我不喜歡一直呆在屋裡,這院子里有一棵樹,姑媽讓人做了這石桌石凳,可以在樹下乘涼,你看著桌子特地做的大了一些,是因為還可以在這裡奏琴、作畫、作詩或者是對弈。」周蔚悅說到了這裡,眼角也是甜甜的笑意,「我們還燙過桂花酒,撿了幾隻生了秋膏的肥蟹,在這裡一邊吃一邊喝酒。這其中就有表哥呢。」
表哥兩字說的是平平淡淡,卻引了李薇竹的注意,「你們在這裡吃酒?」
「是啊。」周蔚悅笑著說道,用帕子掩住了唇,笑得斯文,「吃酒只是一次,多半的時候是在這裡奏琴論詩作畫和下棋,表哥的說法是,這裡是斯文之地,若是時常在這裡吃吃喝喝豈不是有辱斯文?」
奏琴論詩下棋作畫,「我一個都不會。」李薇竹誠實說道。
鄉野之人若是會才是稀奇,周蔚悅心中鄙夷,口中卻說道:「也不難的,妹妹聰明伶俐,一定很快就會學會的。」周蔚悅客套說著,漳陽才女這個名頭,她花了多少的心思,此時卻不提個中辛苦,彷彿一蹴便可就。
「哪裡有這麼容易?」李薇竹搖了搖頭,她也不是傻子,光是醫術一道,她就用了許多的功夫,尚不得說是精通,更何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這輩子是不指望了。
「屋裡頭也悶得很,妹妹,我們就在這裡說說話,如何?」周蔚悅聽下了腳步,對著李薇竹說道。
「好啊。」李薇竹應了下來。
原本只是徐徐微風此時驟然急了起來,這風扯得榆樹枝葉嘩嘩作響,白芨看著李薇竹同周蔚悅相對而立,竟是有一種針尖對麥芒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