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不期而遇
第四章
茉莉、香雪蘭、檸檬花——濃密的黑暗中浮動著甜美的香氣。
寒冷的夜風吹拂在臉上帶著沁人心脾的氣息，從迷宮般的走廊俯視著舊市街的雜沓，抬眼可以看到大教堂的尖塔矗立在不遠處，眼前則是營業到深夜、密密麻麻節比鱗次的同業者市場。風中夾雜著淡淡的柑桔香味，因為附近就有香水專門市場，貴金屬街上所擺設的金銀手工藝品發出了光輝，連站在這裡都覺得刺眼。對於妙齡少女而言，這簡直就像童話中的景色。
夜裡的城市美的如夢似幻。
而顯然，這位衣著時尚，眉眼含笑的女子並沒有為這些玲琅滿目的夜市美景而駐足，而是習慣性地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漫步穿梭在交錯的街道，停駐在做禮拜大教堂旁邊一家古樸的手工香水店門口。
小店的女主人有著一頭金色的頭髮，似乎對方正要掛上「停止營業」的木牌。
「這麼早打烊的話，可否介意收留一下無家可歸的人呢~？」
低低的聲音在夜晚中好似豎琴彈奏的即興發揮一般，輕盈蠱惑。
金髮女子猛然回過頭，在看清楚來人之後，驚喜地叫出聲，「Sindy！！你怎麼回來了！？」一路小跑地擁抱住笑臉盈盈的褐發女子。
「怎麼？這麼想我~？」
「胡扯！快進屋。」
輪廓分明的歐洲女子說著一口接近於流利水平的普通話，她小跑的時候牽動著風的指引帶著隱隱的香水氣息，如果不是了解她的人，真的很難想象這個身材豐滿的金髮女子曾經是俄羅斯首屈一指的臨床病毒學博士。
關世理被推進店裡，撲面而來柔和的清香味讓她原本躁動的心情平靜下來，她打趣地看著曾經共事的好友，「想不到曾經拿著手術刀的專家現在轉行做調香師了，而且似乎還有那麼回事，多莉~」
「世理，就數你最會嘲笑我，我都說了多少次了，拿手術刀的是你，我只是研究臨床病毒的！」名叫多莉的女子有點嬌嗔地指責對方從來沒有上心的事實。
「啊——抱歉抱歉，我下次一定記住。最近、估計接下來一段時間都會比較忙。」關世理一邊嘀咕著一邊隨手撥弄身邊晒乾的小花瓣。
「該不會又去做一些危險的工作？」對上對方忽閃不定的冰藍色眼眸，多莉嘆了一口氣，「說吧，這次找我又是為了什麼事？」
「不要說得我就像個討債鬼一樣。」關世理有些懊惱地抓了抓頭髮，從身後掏出一個玻璃器皿，「這個，我需要知道它的成分。」
你難道不是？多莉瞅著擺在桌子上的微小的容器里，有一個很難用肉眼識別出來的漸變黃透明色蜘蛛。
「你從哪裡搞來的稀奇玩意兒。」嘴裡嘟嚷著，多莉還是將器皿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下層的保險柜里。「那這次，什麼時候走？」雖然很不情願，但是還是問了出口。
果不其然，看見對方穆地瞪大一下瞳孔然後又恢復平靜，「我才來就想攆著我走……」
「你也應該……」
「Sindy阿姨！」從閣樓上跑下來的睡眼惺忪的小女孩歡快地叫住關世理，打斷了母親的嘮叨。
女子愉悅地接住對方，繞了個圈，「呦，小寶貝，想不想阿姨啊，對了，阿姨這次沒有帶禮物給你，下次補上好不好……」
「千萬別再帶禮物了，她卧室裡面堆滿了你給她送的各種玩具。」看著世理和自家女兒嬉笑的場面，多莉沒有再打擾她們，只是有點擔心，她這個摯友就像風，自由飄渺，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
從以前開始，做任何事情都遊刃有餘，好像在她面前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倒她。同為霍普斯金醫學院老約翰森教授的閉關學生，相比自己，世理要顯得更加收放自如。她太過完美，為人親切也同時會說些讓人臉紅的玩笑話，這樣的人好不真實。也許是因為相處久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過這傢伙難掩的悲傷的神情——落寞孤單悲憫一切的眼神，雖然只是一瞬間。
就這樣一個會時刻完美掩飾自己情緒「樂觀」的人，什麼時候才能打開心房去接納真實情感呢？
「親愛的，不要一臉憂鬱地看著我。」關世理用著藍寶石一樣的眼睛望著她。
多莉有些無奈地瞥過眼，要知道世理望著人的眼神總是帶些許曖昧，雖然她本人並不知情。「我只是在想，如果你陷入戀情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正在逗孩子的女子聽到好友這樣的調侃，不禁大笑不已。「你的產後憂鬱症延長了一個世紀嗎？小露絲，你知道你媽媽生了你之後就變成戀愛專家了嘛？」
三歲的小女孩不懂世理阿姨在說什麼，但是被對方溫暖的笑容感染，自己也把自己逗樂了。
「喂喂喂，幹嘛笑，我是在認真地思考。」多莉看著對方不以為意的神情，覺得自己多管閑事，索性轉身整理昨天採摘的花骨朵。
「哈哈哈，抱歉，多莉，只是你突然一本正經地說出這樣的話讓我有點不可思議，要知道，被逼著相親很頭疼，家族那囤積了很多位相親對象資料……」
「只是你不願意罷了。」多莉沒好氣地補充了一句。
金色的頭髮被好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多莉正對上那雙藍灰色的眼睛，只見玫瑰般的紅唇邊浮起迷人的微笑，張開嘴吐出像波斯貓一樣性感富有彈性的聲音，「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同美麗的多莉小姐約會，只要韓先生不介意吃醋的話。」
看吧，又開始隨時隨地散發高濃度的荷爾蒙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搭理這個油腔滑調的傢伙！
關世理淺笑地看著走過來的好友，對方故作懊惱，不知從哪遞給自己一杯酒，接下的同時好意提醒一句，「我只喝……」
「瑪高庄的，只有它能堵住你的嘴。」多莉沒好氣地打斷對方。
「謝謝~」
抿了一小口之後，關世理看著多莉的小露絲正在開心地擺弄著那些將要晒乾的花瓣，不禁陷入思考，多莉·里斯這位來自北國俄羅斯的聰慧姑娘，在自己事業最高峰的時候默默地謝辭了Hopkins研究院的邀請，而是來到中國開了一家屬於自己的香水店，這也許是愛情的魔力，或許「這樣甘心嗎」這樣的疑問她從來沒有問過多莉，因為——
側過頭看著多莉臉上洋溢的色彩，她現在很幸福，這就夠了。
隨著小女兒頑皮地將窗戶開了下來，又一陣很清淡很熟悉的香味拂過鼻尖。
「我剛剛就想問了，我一進門還有剛剛聞到一股很清淡很柔和的香氣，是你調製出來的嗎？」
「天，你居然能聞出來！」多莉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怎麼，很稀奇嗎？」關世理被她說的有點茫然。
「不，不是，你等我一會兒，」多莉轉身跑向閣樓，不一會兒，拿著一個很別緻的香水盒子放在世理面前，「這款香水我調製了很久，雖然還在研究階段，它的獨特之處就是『有緣人才能聞到的氣息』，因為真的很淡雅后調很吸引人，來我店的客人幾乎都沒有注意到特別的香氣，這讓我很苦惱，我以為我是我調香失敗了。它的前調、中調、后調，都是用不同程度的矢車菊加上一點岩蘭草，很特別。」
關世理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那精緻小瓶的香水，雖然沒有打開，但是那種縈繞在心頭的氣息揮之不去，「很好聞，可以送給我嗎？」
「當然，我希望你收下，」多莉狡黠地看了對方一眼，「它還有一個特別的名字』Meetlove』(即將遇見愛情），矢車菊的花語便是如此，你收下吧。」
執拗不過多莉的好意，關世理便將香水收下。與多莉道別之後，此刻已經越過午夜，原本遠處夜市燈火通明的街道此刻也變得沉靜了許多，偶有幾個低首斂眉的路人也是急匆匆地抱著袋子趕往歸途。
「即將遇見愛情嗎……」
一個人行走在被冰雪覆蓋的街道上，靴子踏在雪上咯吱作響。三杯瑪高庄下肚之後，並沒有明顯的醉意，反倒被冷風輕輕吹拂過後更加清醒，想到好友贈送那瓶香水的含義，有點好笑地勾起唇角。
一陣類似於柔軟香醇的綿柔蛋糕香味刺激著關世理凌晨兩點的略帶飢餓的味蕾，但是這個味道卻一點都不是讓人反感的甜膩，反而帶著苦澀。
Baumkuchen（年輪蛋糕）的閃亮招牌豎立在她面前，原來這家就是多莉曾經向她介紹的蛋糕店，他家的『白色戀人』非常美味。不過，看樣子對方這是快要打烊的意思了？
在看清楚櫥櫃里還有兩個成品之後，關世理仍然推開門，碰碰運氣，在這樣深街小巷出美味的年代里，美食都得靠自己去尋找。
「可以給我一份這個嗎？」關世理指了指櫥窗保鮮櫃內那款深咖色的年輪。
從后櫃箱探出頭的滿是絡腮鬍的中年男人，在看清楚來人之後略帶抱歉地回答道，「這位客人，不好意思，這個是留給一個預定的女士的，所以真的很抱歉。」
「啊，這樣啊。」關世理有點捨不得地移開視線。
「是的，是一位女士特地預定的，苦蕎味，如果你是第一次吃的話不妨選擇旁邊的白色戀人那款。」絡腮鬍日本男人實在不忍心說道，要知道眼前的這位姑娘哀傷的眼神令人心碎，何況寒冬半夜的前來購買的女子，所以他極力推薦本店最熱銷的口味。
「苦蕎味？」有點疑惑地問出口，雖然她不太喜歡甜食，但是她也嘗過年輪，柔軟醇厚。一般是焦糖、蜂蜜、抹茶或者草莓味，當然這幾種她都不怎麼喜歡，剛剛吸引她的味道或許就是這款。
「嗯，很苦，一點都不甜，嗯……會讓人舌頭打結的那種甘苦。」日本老闆正在極力想著符合的辭彙來形容這款蛋糕的口味。
聽著對方有趣的形容，她反倒對苦蕎味的年輪感興趣。
「哎，好吧，那我下次再來。」
有些失落地拉高毛領，戴好衣帽，前面的頭髮遮住了兩隻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眸，其實她一點都不冷，只不過空手推門而出的那份凄涼感驅使她這麼做的，此刻的小內心是脆弱的。
「咕——」
肚子不爭氣地叫嚷一聲，關世理尷尬地向正好推門而入的人點了一下頭然後走出了快要打烊的蛋糕店。
而她不知道的是，剛剛與之擦肩而過的女子正是預定最後蛋糕的顧客。
葉歆並沒有想到自己今天會加班到現在，也許是她並不想那麼早的回到只有她一個人的家。拋開工作上的煩惱，她盡量趕在十二點之前去取，雖然自己是老顧客，讓老闆等久自己也過意不去。當她習慣性地確定自己身上沒有令人不愉快的煙味之後，推開門，迎面而來的是與她擦肩而過的女子，她很驚訝於這麼晚了，小店居然還會有顧客，她原本以為自己是最後一位。
那個人身上散發著一種很特殊的香氣，很淡，若有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