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窮途末路
面對呼和的質問,王保保沉聲道:「不瞞你說,我也一直都在奇怪這事兒。」若說張無憚一而再再而三放過趙敏是為了陷害他,可其實這人能直截了當取他性命,「我也是近來冷眼瞧他行事,方才明白。他要借著我敵對太平王和平南王,消磨他們的兵力,又想拿我來磨練他手下的士兵。」
「您是說,早幾年張無憚就預料到朝廷不派您攻打紅巾教,反而一定會調你對付太平王之流?」呼和說著說著都笑了,「怎麼會事情發展完全按照張無憚的意思來?您這是在指認下此命令的才是我大元叛徒不成?」
下調令的人是至正帝,提議的是七王爺,天底下誰都能反元,這兩位卻絕無可能。呼和冷笑道:「好大的膽子!」
王保保平靜道:「我也不願相信此人能目光長遠到這等地步,可他只消讓你們懷疑我同他有瓜葛,皇上自然不會讓我同他朝相,順理成章派我去對付其他勢力。」
他也是近來才想明白的,這一手借刀殺人毒到家了,朝廷缺能人,不會在他只是有嫌疑的前提下就將他斬殺,仍會起用。不敢派去打紅巾軍,順理成章就去打別家了。
「成,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呼和痛快一點頭,「這麼說,早幾年前,張無憚就知道在我大元這麼多出色將領中,唯獨世子您能夠成事,有資格幫他剷除異己?」
借刀殺人也得那把刀本身夠鋒利。張無憚真正開始陷害王保保得推五年前的小將事件,那時王保保是出色,可也不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的。
呼和道:「除非他也得了正一教張天師真傳,能掐會算,瞧出您頭頂的紫氣了,不然我們這等凡夫俗子,哪裡值得人家費這麼大功夫來陷害呢?」
王保保道:「這個我還沒有想通。張無憚此人心機之深世所罕見,看人之准更是匪夷所思,經他手提拔的朱元璋、徐達等人都有大將之姿,我有時甚至懷疑,他也許真的有預言之能。」
呼和嗤笑了一聲:「這麼一個心機深沉者,養虎為患,培養你這麼個大敵,卻是為了給他的手下積累作戰經驗。世子,這話您自己信嗎?」
他頓了一頓,又道:「若非汝陽王府有鬼,何至於會將七王爺打發給皇上送信的副將暗害了?」
王保保著實吃了一驚,忙道:「怎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在七王爺圍剿叛賊韓山童時,屢次遭人暗殺。派去的副將就死在大都城郊,汝陽王府耳目通便,打聽到哪個副將入京想必並不難。那副將手中所持的,正是七王爺歷年來搜集的罪證,人死了,信函不知所蹤,不是你們做的,還能是誰?」呼和說道。
王保保眉頭緊皺,半晌方道:「其時我們父子還在休養,整日閉門不出,對此絕不知情。」汝陽王敏銳地覺察到此次回京,皇上態度微妙,低調做人還嫌不足,哪裡敢四下里探聽消息呢?
說話間他遍體生寒,只覺有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將自己團團罩住。王保保唯有苦笑,這還是呼和拿出來說的,七王爺背地裡搜羅的證據怕遠不止這些。可就擺在眼前的這些疑點,連他自己都說不清了。
呼和道:「我信不信您不重要,關鍵看天意。」他向著帳篷頂上一指。
王保保何嘗不知至正帝派他來打紅巾軍就是給他最後一次機會,若這次常勝戰神敗了,整個汝陽王府就是別人砧板上的肉。可就算他勝了,疑人偷斧,難道七王爺之流就不疑心是張無憚故意命手下輸給他的嗎?
呼和冷笑著走了,王保保孤身一人僵坐帳中,一時深感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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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憚手中持著戰績報告在看,連連點頭,笑道:「諸將辛苦了。」這幾日連勝了三場,雖只是小勝,可也實在難得。
這三場中有兩場是韓林兒獻計的,徐達對他鼓勵地點點頭,卻中肯道:「韓將軍的計謀固然出色,可王保保也有失水準,急於求成了。」
張無憚笑道:「他的心亂了。」又道,「我等更應乘勝追擊,一鼓作氣拿下此子,將他所帶的七千兵馬盡數剿滅!」
他說著自懷中取出一本薄冊來,朗聲道:「此乃岳將軍所著《武穆遺書》,斬屠龍刀所得,誰能拿下王保保,可得此書一閱!」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徐達等人俱都目光灼灼,更有鄧愈叫道:「教主,這寶貝您不叫兄弟們瞧到還好,都拿出來了,誰還肯偷懶?要活的還是要死的,您給個準話!」
這兵書於武將正如九陰九陽於武林人士,具有極大的吸引力。張無憚笑眯眯道:「非是我小氣,只是此乃謝教主之物,我得他老人家准許,以此獎賞功臣,不好與諸位共賞。能活捉自然最好,不得以弄死也成。」
太平王龜縮東北,平南王蝸居西南,俱都不成氣候,全是汝陽王和王保保之功。元朝氣數日下、屢吃敗仗,差不多到了該拉網的時機。王保保這隻他養起來的老虎咬夠了別人,既然要扭頭咬他,自然也該下台三鞠躬了。
張無憚拿兵書作餌,惹得一幹將領臉紅心熱,晚上擺宴慶功,大醉一場,各自散去。
眼紅《武穆遺書》卻知難落己手的幾個小將鬧哄哄多灌了他幾杯,張無憚踉蹌著走了一段,突然站住了,笑道:「鬼鬼祟祟幹什麼呢?」
令狐沖早蹲守在屋頂上,聞言立刻想跳出來,卻不料有人搶先現身了。他楞了一下,瞧對方衣著打扮好似是張無憚軍中將領,只是夜色昏暗,看不清模樣,便按捺不發,仍矮身趴伏著。
現身的是韓林兒,他是偷摸著跟著張無憚往小院走,此時訕訕道:「屬下失禮了。」他就是瞧張無憚今日喝大了,腳下都踩棉花了,實在放心不下,又不好上去攙扶,便默默跟在後面,想不到被抓了個正著。
張無憚笑道:「你猜這《武穆遺書》我最想給誰?」
韓林兒一聽他提這四個字,眼睛就亮了,砸吧砸吧嘴巴,還是道:「屬下瞧著,朱大哥和徐大哥都極有可能拿到手。」
但要說張無憚私心想送給這兩位,絕不會單獨問他這個問題,韓林兒品著其中深意,一時激動難耐,脫口道:「承蒙教主器重,屬下感激不盡!」跟張教主的信重比起來,《武穆遺書》算個屁!媽呀!
張無憚道:「你心中有數就好。」封弓影乃他絕對的心腹,手下也有一支精兵,已得了他的密令,暗中相助韓林兒成事。
他說這番話意在暗示韓林兒屆時機靈點,可瞧韓林兒完全沒有領悟到他的真意,乾脆也不多說了。
韓林兒畢竟年輕,入紅巾教也太晚了,難以樹立聲望。可王保保卻是元朝最驍勇善戰的將領,韓林兒踩著他上位,又得了《武穆遺書》,才有資格同徐達等人平起平坐。
張無憚完全是欣賞韓林兒待他的忠心,又當警惕朱元璋,同私人交情無關,可瞧韓林兒恨不能撲過來抱他大腿的模樣,忙道:「時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去休息吧。」想想又道,「如今已出了韓王五七,我命人將你家中妾室接來吧?」
韓林兒不過二十齣頭,但這年紀擱古代早就娶妻納妾了,他連孩子都抱了倆了,聞言便道:「那多不好,徐大哥他們都沒有,我行軍再帶女眷,豈不更叫人笑話?」仍是極感動道,「屬下謝過教主美意!」
張無憚呵呵:「不用這麼客氣。」因韓林兒很亢奮,他費了很大的功夫總算將人打發走了,蹲地上嘆道,「真不容易啊。」粉絲熱情太高漲實在讓他很困擾。
令狐沖自屋頂上跳下來,哈哈大笑道:「瞧你這機靈勁兒吧,還特意提人家妻妾,怕我誤會你們兩個有什麼不成?」
張無憚扒拉扒拉耳朵:「你就沒誤會嗎?」瞧韓林兒瞧他時那皮卡皮卡的小眼神。
令狐沖想了想:「你要對他有意思,這時候該上躥下跳得讓他追著你跑了。」
張無憚一喝醉了酒就特幼稚,他本以為是這人酒品不好,四下委婉打聽過,才知根本不是這回事兒,貌似只當著他的面才這般,登時把令狐沖美得不要不要的。
所以一瞧張無憚醉成這樣,面對韓林兒時還人模狗樣的,他就根本不擔心了。
張無憚笑道:「什麼話,他武功這麼爛,我讓他追,他也得追得上啊?」跳起身來道,「來追我啊!」
他說話間就一溜煙竄出去老遠,不等令狐沖拔腿來追便自覺回來了:「不跑了,腿都軟了。」
「你怎麼喝這麼多?」令狐沖埋怨了一句,聽他問道:「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日月教易主,你師父不得拉著你和風老爺子蹲上十個月的思過崖?」華山派就這麼兩個活招牌,關鍵時刻離不了。
令狐沖嘆道:「上次五嶽會盟出了左冷禪這麼個大叛徒,還沒商量出個什麼來。於是趁著任我行剛上位還騰不出手,我師父並幾位師伯師叔打算再聚一次,地點就定在華山,我這是下山請人來了,趁機溜號來看看你。」
張無憚讓他一番話說得酒醒了大半,眉頭微動,緩緩道:「怎麼定在華山了?這會盟五年一輪,都是去當屆盟主所在門派,這次就算不是嵩山,也該是上代五嶽盟主李前輩所在的衡山。」
「這個嘛,你還記得思過崖後面山洞中魔教前任十大長老被機關困死前,在洞壁上所畫的圖畫嗎?」令狐沖道,「上面詳細破解了所有五嶽劍派的招式,其中有許多都是當今已經失傳了的。我師父去信其餘四位掌門,邀請他們來華山一觀。」
五嶽劍派招數失傳,皆因大批耋老在同十大長老的比斗中死於華山所致,如今五嶽中人卻又期冀從十大長老的壁畫中還原本派招式。令狐沖禁不住嘆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張無憚卻道:「何必這麼麻煩,掌門出行,門派空虛,若任我行趁機來犯該如何?岳先生為什麼不幹脆將壁畫拓印下來,再打發弟子去各派分發?」
令狐沖楞了一下,方道:「這個……怕是拓印的畫像到底還是又失真的。武學招式本就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的,何況華山上也沒人擅長臨摹,又更不能請畫匠來畫,免得招式外傳……」
他神色惴惴難安,張無憚接話道:「正是,何況若消息走漏,有人為圖五嶽劍法,半途截殺送信弟子,更是徒生風波。」
他這話說出來,令狐沖臉色果然好看了許多。張無憚笑道:「你瞎操什麼心?」
岳不群在《辟邪劍譜》一事上靠不住,卻不能徹底否定這個人。起碼他很篤定,岳不群這等愛惜羽毛之人,絕不會做出左冷禪那般投靠朝廷之舉的。他只消穩住這個立場,緣何要算計其餘四岳掌門呢?
有意施恩可能是有的,也許此人促使五嶽並派之心仍未死,但要說有天大的陰謀倒也不至於。
張無憚道:「只是若四派掌門入思過崖觀摩,那山洞狹窄逼仄,只消將兩頭堵住,便成瓮中捉鱉之勢。何況還有當年華山派前輩困死十大長老的機關在,務必小心行事。」
令狐沖聽到此卻愣住了,半天後才道:「你不說我還沒有想這麼多,莫非師父就是想以此誘左冷禪現身?」
他詳細分析道:「咱們都知道了,勞德諾在投師華山前其實是左冷禪門下三弟子。我師父得知此事後,卻遲遲沒有表示,這次他雖是秘密囑咐了我和小師妹、林師弟,可天下無不透風之牆,更何況有心探聽,怕勞德諾早晚會知道的。」
張無憚拍手道:「跟我待時間長了,人都變聰明了。」別說這麼一想還真有道理,岳不群於公於私定都想除左冷禪為後快,非只他一個,五嶽中人俱都以左冷禪為恥。
岳不群若能設計引左冷禪入思過崖山洞,引發機關殺了左冷禪,華山派在四岳中的威望定將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