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挨打
傅潛在一旁默默聽至此處,不禁大驚失色。當今天子喜好龍陽,是朝廷近臣中秘而不宣的事實,皇帝自己對此也諱莫如深。只不知如何傳到了民間,被陸文遠抓來大做文章。
傅潛抬頭偷覷皇上臉色,果然是一雙龍眉倒軒,兩隻鳳目含慍,忙暗中伸手去拉陸文遠的衣擺,提醒他就此打住。
誰知陸文遠性情耿直,本就聽說當今皇帝不理朝政,曠廢早朝,此番進京路上又見沿途餓殍遍野,國運蕭條,真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他雖是陰差陽錯穿越到此的,但當初讀書的時候,最為佩服就是那些臨危救國,匡扶朝政的忠臣,如今既然做了官,陸文遠自然也想為國家和人民盡一分力,當下以退為進規勸皇上:「微臣知道皇上並非喜好龍陽,只是這天下蒼生,悠悠之口,唯有立後方能堵住。否則這流言越傳越廣,不但會使民心不穩,更會給奸佞之人以可乘之機。」
朱時泱氣極,只道這人一張利嘴,非但以市井傳言來虛晃一招,更搬出整個天下來壓自己。一時只想取勝,口不擇言怒道:「你怎知朕並非喜好龍陽?朕還偏偏就喜好龍陽了!」
陸文遠果然愣了一愣。朱時泱一喜,只道是自己出奇制勝,卻聽他更加激昂地諫道:「皇上,龍陽之道實非正道,微臣勸皇上萬萬不可沉溺其中。昔漢哀帝斷袖,盛寵董賢,終因縱度聲色,含恨而亡。更有先秦苻堅盛寵慕容姐弟,卻終被慕容沖血洗阿房。可見龍陽之道確實害人,只望皇上顧惜龍體,才是天下百姓之福。」
朱時泱一時只覺氣血上涌,眼前一片昏黑。需知那漢哀帝早逝,苻堅亡國,以此作比,豈非大逆不道reads;把九言歡[陸小鳳]。當下也顧不得君儀,以手指陸,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敢說朕是漢哀帝,是咒朕早死不成!」
陸文遠神色堅定,皇上的指尖已幾乎觸到了他的鼻子,卻仍是不閃不避,不卑不亢道:「微臣並非說皇上是漢哀帝,微臣只是打個比方……」
朱時泱怒不可遏,打斷他道:「自古以來那麼多明君你不比,為什麼偏偏要拿漢哀帝來比!」
陸文遠針鋒相對道:「皇上若想以堯舜相比,也得首先做出堯舜的政績來,皇上登基以來荒廢早朝,執政不勤,以致國運蕭條,黎民百姓流離失所,難道皇上還想以堯舜自比嗎!」
「反了,反了……」朱時泱被堵得啞口無言,一時只會重複這兩個字,滿腔憤怒無從發泄,忽而一抬手,厲聲喝道:「來人!把這逆臣與朕拖下去,重打五十廷杖!」
傅潛聽在耳里,一時慌亂無兩,眼見得兩人一個雷霆盛怒,一個篤定對抗,唯恐把事情鬧大,連忙爬到兩人中間,將陸文遠擋到身後,仰面抱拳道:「皇上息怒,古語有云刑不上大夫,況且大明祖制不責言官,還請皇上開恩,饒過陸文遠一次吧!」
朱時泱心意已定,只等解氣,冷笑道:「傅卿好大的口氣,竟搬出大明祖制來壓朕。那好,既然祖制不責言官,朕便遷他為京中主事,傅卿如此護著他,便遷在你吏部任職吧。吏部主事不屬言官,總可以打了吧!」終是著人拖下去,重打了五十廷杖了事。
要知大明一朝,浙江道監察御史官居七品,京中吏部主事官居六品。陸文遠實是升遷,卻反被責罰五十廷杖,明昭帝朱時泱之荒唐,由此可見一斑。
陸文遠挨了五十廷杖,疼得命也去了半條,呆在京中的客棧里,一養便是一個多月,平安的盤纏沒帶夠,這京中客棧的房費又極貴,比其他地方高出二倍不止,因此一日日耽誤下來,手頭越來越緊。
這一日,陸文遠正趴在榻上看書,小廝平安伏在桌邊瞌睡,突聽房外樓梯上噼里乓啷一陣喧鬧,還未來得及反應,房門就被人「咣」的一聲踹開了,呼啦啦湧進來數個大漢,為首的一個虎背熊腰,大聲喝道:「就是他們?」
店小二從人叢中擠出來,看了看陸文遠和平安,叉腰道:「對,就是他們。房錢已拖了三天了,只躲在屋裡不露面。此番若不一遭兒交出來,便打一頓扔出去!」
陸文遠驚了一跳,這幾日他病中將養,一應事務都託付給了平安照管,怎地鬧來這麼一出?忙拿眼去看平安,卻見他早已慌了手腳,撲到床邊哭道:「少爺,咱這次出來盤纏沒帶夠,早就付不起房費了。我只怕少爺擔心,所以一直瞞著沒說。」
陸文遠哭笑不得,瞞著不說,難道房費就有了嗎?弄到如今將被人扔出去了,還不是更加擔心。
店小二一聽平安這話,卻是當時就火了,一把揪下肩上的毛巾,憑空抽了個響,倒豎了一雙眉道:「聽見了吧!又一個白吃白住的!老子這是客店,不是義莊,還不給我拖了,扔到大門口去?」
那群大漢哄然應了一聲,當下七手八腳地過來拽陸文遠和平安。他倆哪是他們的對手,被提小雞一樣拖下樓梯,扔到門口滾了一身的泥。
平安眼見得自家少爺被磕著了傷處,疼得面目煞白,一時又急又氣,從地上掙起來罵道:「你們這群不長眼的東西,知道我家少爺是誰嗎?監察御史,吏部主事,朝廷命官!如今你們這麼對他,不怕將來告到皇上那兒,拆了你們客店嗎!」
那店小二嘿嘿冷笑了一聲,雙手叉腰回道:「你嚇唬誰呢?老子好歹也是皇城根底下呆過幾年的,還不知你什麼御史主事,不過六七品的小官,你知道本客棧是誰名下資產嗎?說出來嚇死你,當朝一品大員,范哲甫范大人。再大的角色我們都扔過,難道還怕了你這個芝麻小官不成!」
平安氣急,撲上去就要和那小二廝打reads;紅樓之環御九天。陸文遠行動不便,一時沒拉住,場面便立刻大亂起來,店小二被平安壓在身下打,平安被一眾大漢圍在中間打,本就熱鬧的大街上更加熱鬧,圍觀的群眾摩肩接踵,紛至沓來。
吏部尚書傅潛在回家路上遇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場景。他被一群人堵住了道路,就勉為其難地抻著脖子往裡看了一眼,這一看卻不要緊,正看到陸文遠爬在地上,拚命往一堆人群中間扎,眨眼間身上就挨了幾拳。
傅潛一時急得要命,陸文遠怎麼說也是他舊日相識,如今還被遷到他手下做事,絕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當下撥開人叢,喝止了人群。
店小二從平安身底下爬將出來,方自罵不絕口,抬眼卻見一錦衣官袍的青年男子立於眼前。店小二眼利,認得那緋色朝服只有朝廷三品以上大員才能穿得,心知開罪不起,連忙揖了一揖,開口問道:「這位大人,不知有何見教?」
傅潛怒道:「你們當街打人,目無法紀,還問我有何見教?」
店小二哭喪了一張臉,點頭哈腰道:「大人,我們小本生意,哪敢目無法紀,實是這兩人無賴,白吃白住,小人實在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的。」
傅潛道:「他們欠了多少銀兩,本官代為付清就是。」
店小二見傅潛如此通情達理,連忙揖得更深,滿臉賠笑道:「回大人的話,房費一共是七兩三錢銀子,再加上這幾天的飯錢……」
傅潛摸出一整錠銀子擲在地下:「不必找了,只下次記著些,少仗勢欺人。」
店小二唯唯答應著,上前撿了銀子。傅潛懶得看他,只與平安一道扶起陸文遠,撥開人叢慢慢走了出去。
兩人將陸文遠扶到對過兒的街邊坐下,陸文遠緩了一時,傷處的痛勁過去,見傅潛一臉關心地盯著自己,便抱拳謝道:「尚書大人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盡。只是現下盤纏用盡,身無分文,這銀子不知何時能還起……」
傅潛道:「陸兄這麼說就是折殺傅某了。我與陸兄同年進士登科,當年殿試,若不是陸兄苦遭主考官設計打壓,那狀元位置哪輪得到我傅某來坐?傅某這幾年來日行夜寐,都深感愧疚,只因今日所得一切,本應是陸兄的,如今有機會能還償一二,傅某真是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敢讓陸兄償還?」
陸文遠是半路穿越來的,不知此事,只得含糊道:「傅大人多心了。當年是陸某自己的不是,與傅大人何干?傅大人學識淵博,狀元一位實是實至名歸。」
傅潛抱拳道:「傅某見陸兄今日境況,深感不安。陸兄若不嫌棄,不如和家人先同傅某回府,暫居些時日,如此,傅某也可得內心稍安。」
陸文遠如今走投無路,只得點頭應下,三人一起走了一段,就見一深門大院攔住了去路,門楣上懸一金字大匾,上書「傅府」兩字。
在傅府中安頓停當,傅潛便自尋來與陸文遠敘話,說起方才的遭遇,陸文遠問道:「朝廷一向最忌官商勾結,這內閣大學士范哲甫何以猖狂至此,在天子腳下開客店經商?」
傅潛嘆了一口氣道:「你久在地方所以並不得知,朝廷現在實是被范哲甫一手掌握。皇上平時連大臣都見不著,何況是紫禁城外的景況。」
陸文遠道:「難道就沒有人敢直言勸諫嗎?」
傅潛道:「前幾日你也看到了,皇上那副樣子,哪裡是容得人勸諫的?況那范哲甫隻手遮天,奏章恐怕到不了皇上手裡,就被他截下了。到時候再把你當成政敵剷除,當真是哭都來不及。」嘆了一下,又語重心長道:「所以我勸你也不要趟這趟渾水了,老老實實地做好本分便是。皮肉的教訓一次就夠,下回可能就是掉腦袋了。」
陸文遠不答是與否,只是低下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