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章
「讀書是好的,是好的,不讀書不好,不好。」范氏有些結巴的重複著,她不能準確表述知識改變命運,或者讀書明理之類的話,只能反覆用一個「好」字形容讀書的妙處。
「蔡舵行捋奪功名,發還原籍,兒子卻歸了你,這是千古未有之事,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太后再問。
「明……白,都是皇帝老爺和娘娘的恩典,民婦感激不盡!」范氏又要跪地磕頭。
太后微微一笑,知道範氏不明白,蔡舵行這件案子,完全可以成為一個標杆。在案件審理上,如今的刑法有律按律,無律按例,范氏就是一個絕好的例子,日後不會有男人狠心殺妻殺子,還要求子女孝順的。在子女歸屬上,有了范氏的例子,兒子歸屬女方便有了先例,日後對女人在和離、守寡等等方面都是一大益處,不得不承認,有個兒子傍身,會讓很多受苦的女人生出反抗之心,這邊是太后想要的。
這些還要有一個有人的前提——范氏的兒子爭氣!只要想到一個跟著和離弱母的兒子,日後的成就卻在多少父母雙全、家世優越的兒郎之上,這樣的榜樣力量,足以讓女人們熱血沸騰。最妙的是范氏就是一個普通商女、農婦,根基淺得一望到底,這樣的平民榜樣,才能更好的激勵別人。
這些都是太后的打算,范氏雖無知識,卻很有教養,太后喜歡她,賜了幾匹錦緞,又賜了她兒子筆墨紙硯,一匣新書,方令范氏退下。
等范氏退了出去,王朔才笑著開口道:「娘娘是真喜歡這范氏呢~」
「如何不喜歡,女人為母則強,最難的的是范氏不忌諱兒子讀書。說實在的,讀書是為明理,可瞧瞧眼前這些讀書人,要不是為了顯擺學問,要不是為了文過飾非,把好好的讀書二字熏得面目可憎。」太后嘲諷道。
「孟母三遷,岳母刺字,這些母親都是不識字沒讀書的,可教養出來的孩子,都是朝廷柱石、家國脊樑。」母親是孩子的第一位、最好的老師,范氏清明,王朔也樂於見的。
「千百年來也就一個孟母,一個岳母,多讀書的女人,見識總要寬廣些,也不能以偏概全。」太后道。
「還是娘娘看得全,是我狹隘了。」王朔低頭微笑,再問:「范氏的案子就這麼結了嗎?不瞞您,這麼判還有我瞞著陛下,讓葉本禮誤導單樟的緣由呢,若是不趁機改了律法,豈不浪費。」
「你想改什麼?」太后諱莫如深。
「自然是那妻告夫,先杖三十的律令,婦人大多柔弱,不到萬不得已,怎會輕易告官;婦人深居內宅,對外頭兩眼一抹黑,萬一男人給衙門口的差役遞兩個銀子,三十杖下來直接把人打死了,也不是不可能。」王朔是真心覺得這樣的律法不合時宜。
「律法的事情,牽扯甚廣,不是我一個老婆子能說的,你且去和陛下商議一二。」太后道。
「是,那等陛下那兒有了準話兒,我再來回稟娘娘。」王朔笑著應承。
如今殿內除了太后、王朔和幾個心腹宮人就再無旁人,太后拉著王朔的手道:「我在深宮幾十年,看的多了,就想啰嗦兩句,你且看我說的合不合理,若是你也覺得有道理,就聽聽,若是不合你心意,就當我多嘴。」
「您這說的是什麼話,幾十年的經驗,奉為圭臬還來不及,哪兒有不合心意之說。」王朔連忙打斷,非常真誠得拉著太后的手錶白道。
太后輕笑,道:「你說你是瞞著陛下誤導單樟的,這不好,你和陛下夫妻一體,且辦的又不是什麼謀私利的事情,還要和陛下開誠布公才是。夫妻之間最忌諱欺騙隱瞞。」
「這……我就是一時想茬了,如今想開口又拉不下面子呢,如今您一說倒是給了我台階下,等回去就給陛下告罪。」王朔一臉尷尬的表情,但眼睛里還是透著對太后的感激和濡慕,若不是真心為她著想,怎會說這些不討喜的話。
「你心裡有數兒就好。」太后輕拍王朔的手,淡淡微笑。
等王朔回宮,太后的貼身嬤嬤逗趣兒道:「娘娘慈悲,還為帝後夫妻和睦操心呢。」
「投桃報李罷了,皇后既然願意天天來我這個失勢之人面前奉承,哀家也不吝嗇指點她兩句。你當皇后是真傻啊,能幫著陛下贏了五王之亂,輔佐陛下以皇侄身份登基,這份心智多少男人都比不了,怎麼到哀家面前就成了說話莽撞,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兒了?不過是給哀家面子,顯得哀家有用武之地罷了。」太后靠在椅背上感嘆,讓嬤嬤更好用勁,更舒適得給她按摩。
「皇後娘娘能幹是沒說的,可年紀在哪兒擺著,來請教娘娘,正是精明之處呢。」貼身心腹嬤嬤,私底下也敢點評主子。
「還不住嘴,就你話多。」太后雖是喝止,但這語氣怎麼聽怎麼溫柔,嬤嬤也不當回事兒,接著奉承道:「說來說去還是娘娘心善,天下再沒有您這樣和善的婆母了。」
「我又算哪門子婆母,不過嬸子罷了。」太后猛地拉下臉來,這樣的身份著實尷尬。
「老奴失言,老奴失言,請娘娘恕罪,恕罪。」嬤嬤嚇得砰得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
「行了,起來吧,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你主子就是這麼不近人情的。」太后笑著讓嬤嬤起來,她不高興的不過是身份尷尬,真要對比起來,讓庶子登基,與奉新帝生母為皇太后,兩宮太后並列相比,太后更喜歡如今的狀況。
王朔出了壽康宮,直接往大正殿而去,這個時候徒耿一般還在大正殿和奏摺奮戰呢。
王朔到了一看,果不其然,龍案上擺的全是摺子,亂糟糟的,偏偏徒耿還不許趙喜幫他收拾。
「還忙著呢,這是今天的量?」王朔指著這一堆的摺子問道。
「一半兒,還剩一大堆沒抱進來呢。」徒耿頭都不抬的回答道,筆下是運筆如飛,他剛登基,很多事情不寫明白,下面人就不能理解他的風格和未盡之意。
王朔走過去,幫他整理摺子,王朔毫不避嫌,先自己看一遍摺子原文,再看一遍內閣擬出來的條陳,挑出自己認為最好的解決辦法附上,再按照徒耿習慣的順序放在他手邊。
從遠處看起來,倒是夫妻兩人一同伏案批摺子,共主天下了。
趙喜被自己心裡猛然竄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默默退出去給這天下最尊貴的夫妻準備茶點。
王朔一忙就是一個時辰,看徒耿還沒有休息的意思,連忙打斷,道:「都忙多久了,歇歇再批。你瞧,頭又疼了吧。」王朔撫上徒耿的太陽穴,頭上青筋暴露,看著就嚇人。
「是有點兒~」徒耿放下摺子,走到軟榻上半躺著,道:「批摺子的時候不覺得,這一停下來,頭到一抽一抽的痛。」
「你呀,就是太過勞累。」王朔坐靠在軟榻上,讓徒耿把頭搭在她大腿上,熟練得退了護甲戒指,慢慢給他按摩頭部,絮叨道:「御醫都說了,你不能長時間用腦,要休息!國事本就紛繁複雜,你再這麼不知保養,更有做不完的事情。老話兒也說事緩則圓,養一幫子大臣是吃乾飯的。」
「不放心啊。這才頭一年,辛苦些正常的,以後上了正軌,也就好了。」徒耿笑著安慰王朔道。
「算了,和你也說不明白。」王朔嫌棄道,叫了一聲:「趙喜,進來。」
趙喜在屏風外面候命呢,聞言立馬小碎步跑進來,作揖道:「請娘娘吩咐。」
「你給我看著陛下,批摺子的時候,半個時辰就要休息一次,一次至少一炷香的時間……」
「那我還做不做事啦。」徒耿哀嚎道。
「閉嘴,有你什麼事兒!」王朔嗔罵一句,繼續吩咐趙喜道:「最多不超過一個時辰,若是陛下再不知保養,你就著人去福熙殿請我。」
趙喜看了一眼面上嫌棄務必,心裡卻樂在其中的皇帝陛下,躬身應諾。
「你也是,要是再這麼胡來,我就搬個椅子在大正殿守著你算了。」王朔加重按摩的力度,徒耿是又疼又舒爽,只得哀嘆道:「唯娘娘之命是從。」
徒耿看趙喜還立在一旁,遷怒道:「你也敢管著朕了,還不滾出去!」
趙喜自然知道皇帝臉皮薄,笑著退了下去。
「好了,好了,躺好,給你說點兒家長里短放鬆放鬆。」王朔輕言細語,笑著和徒耿逗趣。
「好事兒才准告訴我啊。」徒耿挑剔道,後宮的事情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太妃也移出去了,徒耿除了王朔再無二色,自然就只剩宮人內監的管理了。
「還真是好事兒,今天太后勸我要與你坦誠相待,夫妻和睦。」王朔把今日在壽康宮的事情說了一遍,道:「若我真的沒把范氏的事情告訴你,如今聽來只怕感激涕零,奉太後為母了。」
「她一向是這樣的。」徒耿有些失落的笑了笑,小時候徒耿也認為嬸嬸是天下最高貴最溫柔的女人,是這詭秘皇城裡唯一的清流。到最後才發現,清流的意志依附於帝王,不管她看上去再溫柔無害,在帝王面前總是要妥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