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方式
蘇堯從顧府西廂房柔軟的大床上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偌大的房間里一點聲音也沒有,只燈花燃燒的噼啪聲。
睜開眼,不知道自己是睡了幾日,這裡是哪裡,葉霖又去了什麼地方,蘇堯覺得有一些口渴,起身下床想要倒一杯水喝,沒想到剛下床沒走幾步,腿下便一軟,摔跪下去,跌倒時不經意間碰倒了一旁的花瓶,也不含糊,頃刻間便碎了一地。
蘇堯一臉黑線,有心去將碎了一地的花瓶碎片收拾起來,卻使不上什麼力氣,正皺著眉頭犯愁,房間的門忽然從外打開了。
一抬眼,就看見一個素衣丫鬟急急忙忙地走進來,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一旁的桌上,伸手去扶她,蘇堯抓著這姑娘的手慢慢站起來,被她扶到一旁的床榻上坐下來,皺眉道:「錦鳶呢?」
「大人見錦鳶姑娘辛苦,已叫她去休息了,今夜便由奴婢替夫人守夜。」那紅衣丫鬟很是伶俐,當即回答道。
聽見「夫人」這個詞,蘇堯挑了挑眉毛,料想自己最後的記憶是馬車已經過了邊境,已同顧扶風派去的人接應上了,雖不知道過了幾天,想想恐怕已經到了顧府,因而點點頭,隨口問道:「這裡是顧府?」
那素衣丫鬟點點頭,忽然間想起什麼似的,扭身去桌上端了托盤來,道:「大人說夫人已經兩日滴水未進了,特意吩咐奴婢送些點心來,夫人快些用膳吧。」
她這麼一說,蘇堯倒是有些餓了,怪不得她一醒來就覺得渴,又渾身上下沒什麼力氣,原是兩天水米未進,如此這般,就算是鐵人恐怕也沒有什麼力氣了。這丫鬟口中的「大人」應當就是顧扶風了,他卻是體貼。
蘇堯先叫那丫鬟給她倒了水喝了個水飽,又一連吃了幾塊糕點,這才稍稍恢復了力氣,覺得自己精氣神都恢復了過來,便叫那丫鬟引著自己朝外面花園去了。
一連在床上躺了兩天,早就全身酸乏,只想要好好出門舒展舒展身體,苗南又偏居大雁之南,長寧此時雖已經是大雪紛飛,華都卻仍是一片奼紫嫣紅開遍。蘇堯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心裡琢磨著,原來從前稗官野史上記載下來因醉紅塵而死的人多半是餓死的吧。
正值傍晚,夕陽已經垂下,天色卻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顧府後花園裡大片大片的夜來香已經開花了,紅的黃的,被微風拂起,送來濃郁的花香。
蘇堯有點晃神,隱約看見花叢那側有個裊娜的紅衣背影十分眼熟,眯起眼想要看真切,只因天色太暗無法分辨,便扭頭問身邊的小丫鬟道:「那是誰?」
素衣丫鬟順著她的目光望了一望,道:「那是珈藍姐姐,大人的貼身侍女。」
珈,藍?
蘇堯挑挑眉毛,道:「她在顧府多久了?」
那素衣丫鬟雖是覺著妄議顧扶風寵信之人是大不對,可也不知是怎麼,鬼使神差地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道:「珈藍姐姐雖是連半月前才來的,大人卻很喜歡她,直接留了做貼身侍女呢。」
留了?蘇堯抓住了重點,立刻追問道:「怎麼是『留』?」
素衣侍女點點頭,「半月前大人遊園救下的珈藍姐姐,珈藍姐姐便留了下來。」
蘇堯點點頭,也不再多問,心裡剛有了打算,便見對面那紅衣姑娘也看到了她,明明光線昏暗,蘇堯卻察覺出那人是在對她笑。蘇堯朝那名叫「珈藍」的紅衣女子點了點頭,那人也不離開,還是望著她笑。沉默了片刻,蘇堯尋了個由頭將身邊的素衣丫鬟支開,便抬步朝那邊走了。
等到了近前,蘇堯這才停下腳步。這時候月亮已經升了起來,借著蟬翼般的皎潔月光,蘇堯看見那人的模樣,不是想象中的美艷,甚至可以說是相貌平平,可周身的古怪精靈還是從前的模樣,見蘇堯盯著她看,只意味深長的笑。
「他知道么?」蘇堯忽然眉沒頭沒腦地問道。
珈藍卻一點也不訝異,笑笑,洒脫道:「不知道。」頓了頓,又補充道:「他不知道,也許更好些。」
有誰又能想到,當年風華絕代眾星捧月的第七王女,竟會屈尊降貴地跑到顧府做一個丫鬟。
蘇堯卻是一直皺著眉,又道:「為什麼不告訴他?」
珈藍只是搖搖頭,目光穿過蘇堯的肩膀朝天上那輪明月望去,「不知道。也許是沒有臉面再出現在他面前,也許是怕他不肯接納我,也許……誰知道呢,世間的愛情分為很多種,而我想,這就是我選擇繼續愛下去的方式吧。」
蘇堯並不能夠太明白她這番話的道理,但每個人的選擇都有她的道理,她也沒有任何立場和資格去評判別人的事情,因此只是點點頭,沉默了一小會兒,才道:「也許有一天他知道了……」會瘋掉吧。
「不,他永遠不會知道。」珈藍打斷她的話,波光盈盈的眸子迴轉到蘇堯的臉上,「苗南的第七王女已經死了,風光入葬兩朝皆知,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廖沐蘭,他怎麼會知道?」
苗南的巫蠱法術向來精妙神奇,蘇堯不知道她是怎麼將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模樣的,她既然有這個自信,便一定不會被顧扶風看出馬腳,可蘇堯不明白,就連她都可以一眼認出她是誰,顧扶風怎麼會無動於衷。
半月前到來,如今已經是顧扶風的貼身侍女,這難道還不能說明顧扶風的另眼相看么,那樣一個男子的另眼相看,恐怕並不是來之容易的。
蘇堯笑。
珈藍卻是忽然轉開話題,道:「娘……不,現在應當叫你何夫人了,當初珈藍允諾夫人之事仍然做數,夫人可需要珈藍做些什麼?」
蘇堯晃了一下神,才反應過來,「葉」乃雁朝國姓,如今在苗南自然是不能再用,葉霖是隨了母姓的,她也便順理成章的成了「何夫人」,這稱呼聽起來,倒比「皇後娘娘」來的親切。
跳動的燈火將窗前的兩個人的影子投在窗紙上,都是甚是優美的輪廓,四目相對間竟是有些莫名的和諧。
葉霖悠悠地執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就聽見那人笑道:「陛下不怕顧某在茶中下/毒么?」他可是大雁朝的皇帝,他若是悄無聲息的死了,群龍無首之下,也許大雁同苗南,便再也不是如今這番關係了。
葉霖只當沒聽見一般,將茶水一飲而盡,這才似笑非笑地開口道:「既然敢單槍匹馬地來尋你幫忙,自然不會懷疑顧大人,阿堯於顧大人曾有救命之恩,想來顧大人並非恩將仇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