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吾輩是貓
「……我認清我自己?」
宋真真先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江懷信在說些什麼,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忍不住冷笑一聲:「是,我很清楚我和兩位太不一樣。你們是家境優渥的大少爺,人中龍鳳;我呢,又窮酸又小氣,整天計較一點小錢——」她原本因為捎上無關的楚松落而有點內疚,但越說越生氣,想到躺在醫院裡的媽媽,氣得聲音都顫抖起來,「好歹我是知道尊重別人的,邀請別人赴約要先問預定,了解別人要通過慢慢交朋友而不是隨便調查別人!」
之前對江懷信的同情和好感全部被踩到腳下。
宋真真覺得自己又衝動又幼稚——明明她就是趁勢同意的,卻不肯這樣被打壓著自尊承認。她看了一眼楚松落,卻發現他的並不似生氣,只是微微蹙眉。她咬著嘴唇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才勉強鎮靜地道:「既然如此,那我還是回去做我原來的工作,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
她轉身就要走,卻被楚松落一把拉住手腕。
「不用在意他的話。」
宋真真知道遷怒不對,卻還是忍不住有點怨他,挑眉瞪他:「我可沒興趣參與兄弟鬥爭!」
「與他無關。」楚松落低聲說,「但……讓我多看你一會。」
——哈?
宋真真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個場面是怎麼回事,她的手就被凶戾地扯著離開了楚松落手中。江懷信假模假樣地微笑:「宋小姐要走,不如早點離開。需要我送你嗎?」
手腕疼得難受,但宋真真聽他這麼說,立刻一把狠狠拍開他的手以作報復,決定不會再理這奇怪的兩人,「我這就走!」一邊氣沖沖地離開了鋼琴室。勉強保持著走路的儀態離開房間,她立刻開始小跑著趕向大門口——現在打車去兼職,應該還不會遲到。
只是氣喘吁吁到了大街上,她才忽然一拍腦袋想起來——咦,我的包呢?
***
先是安寧與欣悅,然後在宋真真發怒時是愧疚的,接著是猶豫要不要挽留,最後是理智與懷戀。現在空氣里傳來的情緒是厭煩的,但仍然忍耐著這種厭煩。
但他沒有對那個宋真真有反應。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出於「愛」的憐惜么?
不。
愛不過是自我滿足而已。
楚松落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就擦過他的身旁要離開房間。
厭惡的情緒惡狠狠地刮著他的皮膚,想到他的情緒代表著嫌惡自己的作為,江懷信幾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有違於理智的行動是他一向看不起的,但他此刻卻忍不住言語尖銳:「我倒不知道哥哥竟然喜歡音樂——」
楚松落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他。
「不過一點錢,到底都是買人,何必買那種需要等那麼長時間的?」江懷信掛著虛偽的微笑,譏誚地道:「她還不如那些——」
——!!
江懷信捂著火辣辣地燒著一般的側臉,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楚松落說:「不要對你不了解的事情發言,我並不願為此浪費時間。」
——不了解?
江懷信覺得可笑,多年來他對自己的心情和想法一無所知,僅僅出於一點愧疚就遠遠的把他當弟弟看?
既然如此,倒還不如最初就沒有接觸的好。
他並沒有不可置信,只是尋找一些較為陌生的詞來定義現在的情緒似乎費了一點時間。「一廂情願」這個對自己的狀態的評價讓他又不得不再找一個詞來定義現在的心情。
……委屈?這似乎不太適合我。
江懷信重又直視回楚松落,「哥哥幹嘛這麼生氣?難道是因為我說了實話嗎。」
「等等!不——要——動——手——!」
宋真真剛一路小跑回來取包,就發現這兩人之間氣氛劍拔弩張——楚松落眼見面色冰冷,眼神里凝著怒氣;而江懷信卻眸子里水汽迷濛,強作微笑,忍不住心底一驚,撲上去要攔下剛剛舉起手的楚松落。
她一路跑回來的,這一撲又把全身的體重都壓了上去。楚松落被她撲得沒站住後退了幾部,才抱著她後背抵到牆上了。
呃,好像聽到他倒吸了一口氣,沒問題吧?
宋真真連忙跳出來他的懷裡,又看了一看江懷信剛剛挨訓的樣子,頓時覺得有些內疚——畢竟聽說江懷信在楚家本身就待遇不好,自己又害得他挨楚松落訓……
不管怎樣先不能打架,宋真真回憶了一下安撫打架的小朋友的時候的經典句式,小心翼翼地勸說道:「打架解決不了問題的啦,我們採取和平方式解決好不好?」
宋真真看不出來,江懷信卻對楚松落一清二楚。他自小經過嚴密訓練,不可能因為宋真真這麼撲一下就會疼到。黑色毛衣貼著腰身的線條,腹部左邊仔細看能看出來浸濕的一塊兒——這絕對是受了傷。恐怕是深夜出去,受了傷回來,只是草草包紮了一下就來見宋真真了。
他要宋真真今天下午來,也並非毫無尊重,實在是他其實很忙,連睡眠時間都少得可憐。
就算這樣也要見她嗎?
楚松落的神色依舊冷淡而平靜,江懷信再看了他一眼,彷彿忽然又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不懂的話就告訴他吧。
他又掛起了江懷信應該有的笑容。
溫柔的、自然的,甚至是有一點羞澀的。
「宋小姐,不好意思,剛才是我太過無禮。不用麻煩你跑來跑去了,就在這裡也好。」他一邊走向楚松落一邊輕聲道,「畢竟哥哥實在是對音樂太過一竅不通,還要麻煩你多多費心。」
他離楚松落幾乎是只有半步距離的時候,宋真真又覺得氛圍不對,心驚膽戰地看著這個剛剛挨過打的傻孩子又湊這麼近,小聲絮叨道:「和平方式——和平方式……」
江懷信含笑回眸看了她一眼,「我正要用和平方式解決呢。」
宋真真正想吐槽我提醒的不是你啊朋友!卻被江懷信接下來的行為搞得目瞪口呆——
身材單薄瘦弱的少年一手放在靠牆那人的腰上,一手環著他的脖子使他低下頭來,踮起腳送上了自己的吻。
宋真真立馬就一把抱起自己放在地上的包跑出了門外!
她忽然完全原諒了之前對自己惡語相加的江懷信,還自己腦補出了一大堆這樣那樣的劇情。
哎呀,可憐的小弟弟,嘖嘖嘖。
這邊江懷信實際卻是狠狠按了一下楚松落的傷口,才令他吃痛地低下頭來。
江懷信過去常常覺得接吻實在噁心——不過是唾液的交換罷了,更彷彿互相吞噬,除了反感並沒有別的想法。
可是現在才覺得他的嘴唇比看上去要柔軟的多,有一種奇異的觸感,舌尖細膩地掠過他的牙齒,撬開,遇到他的——燥熱的情緒包裹著他的皮膚,是的,楚松落對自己有反應,這情緒的燥熱又疊加到自己身上,讓江懷信感到超出了承受能力的甜膩膩的渴求。僅僅是吻,舌尖接觸、遊離,呼吸的交換,就讓他從喉嚨里和鼻腔里溢出黏膩的嘆息。
似乎是這聲音喚醒了楚松落的理智,那燥熱如退潮而去,隨之而來的是愧疚與無奈——還有驚訝?
楚松落一把推開他,面色冷凝:「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江懷信忍不住笑得更愉悅了,「哥哥明明也很享受的,何必這麼生氣嘛。」
楚松落並沒有計較他動自己傷口的事,低垂眼帘,輕聲嘆氣道:「……恐怕你已經知道了當年江家的事。」
他復又抬眼,聲音低沉:「這件事是我父親做的不對,以後我都會還給你。你要報復我,實在沒有必要用這種方式。」
……嗯?
反應過來的江懷信幾乎要掛不住微笑了——
——這、可、真、是、個、奇、妙、的、誤、解、呢。
他艱難地笑著問道:「哥哥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可沒在意過什麼楚家江家的。」他看了一眼楚松落仍然忍耐著的身體,又掛起微笑:「我只在意哥哥呀?況且,哥哥不是也對我有反應么——」
江懷信如琥珀一般蜜色的眸子里暗光流轉,「——難道哥哥不相信我嗎……」
他又環上楚松落的腰,用牙齒咬下他毛衣的領子,細密地摩挲著舔舐親吻他的脖子,一邊摩挲著蹭他的身體,用溫熱綿密的鼻息噴到他的脖頸上。
血液的鼓動加快,呼吸明顯變得難耐,江懷信被拽著頭髮後仰著腦袋被迫離開他,臉上卻還帶著純真的微笑,眼神乾淨地看楚松落:「哥哥不喜歡這樣嗎?」
他閉上眼睛微微抬起下巴調整呼吸,江懷信看到他的喉結上下滑動,然後睜開眼睛,神色有一點疲憊。他並沒有大發雷霆,只是說:「我的確是喜歡男人,但不用你這樣付出,該還給你的,我並不會少。但我不能向你託付性命——至少還要殺掉楚寒。」
楚松落的視線直視著江懷信,「宋真真是我的同胞妹妹,她的母親也是我的母親——楚寒還沒有發現,我也不能主動接觸她。這一點,你大可不必誤會。」
江懷信立刻就明白了他消沉的原因和對楚寒的恨。
啊……好奇怪。
有一種從沒有體會過的情緒在胸腔里鼓動蔓延。
又柔軟、又輕柔,但卻強烈,讓他覺得有些酸澀、也有些一點刺痛。
並且,還十分茫然不安。
翻找定義來對照著給這種情緒命名——
不是同情。不是憐惜。
他微微皺著眉,眼下有疲憊的痕迹,身上還有傷——儘管剛剛他還根本不在意這一點傷痛。
原來他的傷痛會同樣讓我疼痛,所有的行動都因此變得束手束腳。
毫無疑問,楚松落要比江懷信要強大。
他一直暗中計劃著收攏各方力量,公文應酬都處理得來,格鬥技和槍械也都不在話下。相比起來,江懷信不過是個挂名的少爺而已。
但他此刻卻忽然生出了這種「想要保護他」的情緒。
這並不理智,明明是做不到的事情。
況且,不安與茫然來源於即使江懷信為楚松落的痛苦而感到痛苦,他們的痛苦也不是同樣的。他能夠感受到楚松落的所有情緒,卻無法真正理解他的痛苦。
這種隔離感讓他覺得不安。
江懷信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那倒真是我對不起宋小姐了。」
「——不過,她可不能和我搶哥哥。」他輕輕地拉開楚松落放在他腦後的手,這一次只是單純溫柔地擁抱了他。隔著毛衣傳來的體溫,心臟沉穩有力的鼓動,EdG的淡薄荷香,很不明顯的香煙味道,還有皮膚的微妙氣息,還有他沉默不語的情緒,都傳達到他這裡。
「不想笑的話,就不要笑。」
楚松落的聲音透過胸膛傳來。
「——你平常的笑也是,一直很礙眼。」
他又一次推開江懷信,然後離開了房間。
莫名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過,並沒有佔據思緒。這一次江懷信沒有阻撓,也沒有失落——因為無論多少次被推開,只要再追上去就好了。
撬開他的雙唇,親吻他的眼眸,吮吸他的耳垂,咬他的下巴,舔他的喉結和鎖骨,咬一咬他的手指和腹肌,捂上他的眼睛感染他呼吸的節奏——
「哥哥……」
他為了遏止越來越過分的想象,不得不仰起頭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拇指,眼角都染上輕紅的顏色。
***
「幹嘛,你怎麼來我們學校了?還跟我一個班?」
宋真真不可思議地看著江懷信。
江懷信一如既往,笑容又溫暖又羞澀,襯得他背後的窗子里的冬日陽光都柔和羞怯起來。
「不小心做過頭了,就被哥哥趕出家來了。」
……確實挺過頭的,宋真真感慨地點頭,結果還是沒忍住八卦的心情,「誒,那你哥怎麼說的啊?」
提到楚松落,宋真真彷彿看到江懷信背後的陽光更溫柔明媚了。他撐著下巴溫溫柔柔地笑著回答,「沒說喜歡我,也沒說不喜歡我。」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宋小姐,謝謝你幫助我,之前是我誤會你了——希望你不要跟我搶哥哥。」
江懷信垂下眼,睫毛低垂,看起來又是苦澀的微笑:「……我寄人籬下,也只有哥哥對我好。」
宋真真眨巴眨巴眼睛:「——只要你千萬別再叫我宋小姐?」
***
天色變暗,一隻雙耳是灰色的布偶貓跳到了楚松落的陽台上,抖了抖一路趕過來粘的灰,細聲細氣地叫了一聲「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