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歐皇附體
「你究竟是誰?」
陶央能夠清晰地辨別出來,在被詢問這樣近乎妄想的問題之後,男人露出了純粹的惡意的笑容。
說那是純粹,只是因為他黑闐闐的眸子里透著柔軟的光芒流溢,眉眼柔軟,唇角的線條不多不少地、剛剛好是一個完整的笑容;說那是惡意,倒多半出於陶央的直覺。
一改之前冷凝的寒冬領主形象,陶央忽然有一種面前的人已經脫出了他可觸及範圍的感覺。他的神情已經不再屬於任何一張卡牌,是一種遊離的、帶著輕巧的漫不經心的神色,但陶央敏銳地察知到——說不定這才是,「楚松落」。——但可以確信的是,楚松落已經能被排除出具有肉體和與世界的清楚關聯性的「人類」這一範疇。
帶著完全不符合卡面設定的笑意,男人看起來心情很好。食指豎起,輕輕抵在自己的唇前,若有所思,輕聲道:
「雖然你的表現十分出色,我也並非吝嗇褒獎的人……不過,現在可不能告訴你,還差一點點進度——」
「不過,倒是可以送給你親切的提示。」他笑眼彎彎地,即使感覺到莫大的危險,陶央也依然為這笑容感到心跳停擺了一瞬間。
男人欺身上來,不由分說地送給他一個深切綿長的吻。陶央想要躲避,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逃離他嫻熟的掌控,似乎他的每一點心思產生的每一個動作都被化為了纏綿的攻勢。與此同時,他的手已經下滑到了陶央胸前,隔著衣衫擰捏蹂-躪著可憐的紅珠兒,這讓陶央體溫唰地升高,真的想要躲開卻連呼吸的節奏都被掌控,也漸漸地變得挺起胸膛迎合著他的愛撫。
——直到晃過神來對著他滿含笑意的雙眼,陶央才意識過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他難堪地後退兩步,離開楚松落可以觸及到的範圍,唇角緊繃,「這就是你說的提示?怪我蠢吧,反正我是什麼都沒明白過來。」
男人假模假樣地小小驚訝了一下,「何必著急呢?這是對你優異表現的褒獎而已。」這麼說著的時候,他先是微微睜大眼睛,看起來無辜極了,又落寞地低垂眼睫,帶著一點委屈,「……這麼,討厭我么?」
即使內心深處無數遍警告自己一切表象都不可相信,陶央還是被狠狠地攥緊了心臟一般感到了難以忍受的疼痛——不,不能讓他受傷,快去告訴他你的真正的心情——歡愉的、興奮的、依賴的、眷戀的、仰慕的……
鬼使神差一般向前走了一步,就立刻被擁抱住了。皮膚有了接觸的一瞬間,陶央感覺到他的呼吸有一瞬的不自然,但並沒有任何躲閃,將陶央抱在懷裡,近乎溫柔寵溺地說,「好孩子,聽清楚了,這就是唯一的提示:我所謀求的,可不止是你的愛——」頓了一下,他補充修正一般輕柔地道,「不,這可不是說你不要愛我。你已經在愛著我,且永遠無法逃脫對我的愛慕,這沒有什麼錯的,你需要思考別的東西。」
儘管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甜蜜,但那絕不會讓人產生黏膩的不快感,因為即使是在袒露真言,他也從未袒露出真正的自己。
對於楚松落來說,言語、神態、動作都是可以隨便挑選的包裝物一般,不管是謊言還是真意,都可以裹上完美的外衣——或是溫柔,或是冰冷,或是暴虐。故而情緒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是一個徹徹底底脫離出情緒的存在。
陶央在無數次的自我警告下保持了對楚松落的懷疑和不信任,但他的身體上那異樣的感觸讓陶央立刻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絕對不要去想關於感情的問題。既然對於楚松落來說,感情只不過是包裝道具之類的擺件,只思考感情與慾望的話也一定會被他的真正意思所拋棄。
如果不能滿足他的期望的話,會死。
莫名其妙地懷著這樣的覺悟,陶央拚命地思考楚松落到底抱有的是怎樣一種期望。同時他掙開楚松落的懷抱,看了一眼楚松落的神情。
他眉眼彎彎,嘴角含笑,「怎麼樣,這可是一個很大的提示哦?」
陶央立刻捂住眼睛蹲到了地上,緊張兮兮地厲聲道:「別笑!別過來!別說話!」
——楚松落說的沒有錯,陶央無法逃避自己對楚松落懷有無法動搖的愛慕這一事實。已經不需要尋找任何理由與描述,當面對他的時候,性別也好、立場也好,全部都會變成不被納入考慮的範疇內。只會單單留下唯一的一種想法——
所謂「愛」的,這樣一種情感。
因此他小聲地補充說明了一句:「……我需要想點東西。」
——所以儘管他強迫自己抱有懷疑與警惕,但還是看到楚松落的樣子就會忍不住陷入恍惚,難以集中思考。即使知道那大概並不是楚松落原本的樣子,但皮囊如何並無所謂。這樣的人,是在巷頭街邊泥濘中,還是花間雲端仙氣飄渺,都不會有任何差別。皮囊也是道具,雖然你明確地知道自己並非為皮囊而沉迷,但這是世界上最為愚蠢的愛屋及烏:由於你愛一個殺人無數的混蛋,因此甚至愛上了他不同型號的槍、寒光閃爍的匕首、□□和子彈。
逃避他的聲音、面容和觸碰的干擾才能保持一點理智的思考。
楚松落如同他的要求,不作聲響地離開了,陶央這才整理著思路——愛慕並非楚松落所謀求的,否則的話自己應該早就被榨取了價值。現在把自己擺放到跟亞當相同的位置來思考,他跟國王的相處中什麼是必須的?
……啊,對了。肉-欲。
但也就到此為止嗎?陶央的思緒陷入了阻塞。並非不願意以迎合慾望來獲取他的滿足,他衡量后確定自己對楚松落感情的權重,得出結論——即使是在保持完整理智的狀況下,想到「楚松落想要他」這個事情,陶央仍然是興奮而渴望的。所以這是可以輕易地達成的目標,故而也絕對不是楚松落的真意。
他到底想要什麼?
陶央漸漸形成了一個揣測,但這樣的猜測太過於荒謬——但他轉念一想,是的,假如建立在某項前提之下的話,那就……可以成立了。
***
陶央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裡狐狸楚松落逮到了兔子陶央,笑眯眯地要兔子猜自己最喜歡吃它哪裡的肉。兔子陶央慌張極了,好不容易逃開了狐狸楚松落鋒銳的爪子,卻還沒跑開幾步就又被按到了爪子之下,狐狸慢條斯理地舔了舔兔子敏感的長耳朵,問它:「現在再來猜一猜,我最喜歡吃你哪裡的肉?」
哎呀,這狐狸火紅的毛色是多麼的光亮好看,油滑柔順的毛無一絲異色,也沒一點打結的地方。兔子陶央不禁看呆了——這可真是只好看的狐狸!它怔怔地說:「我、我不知道……」
狐狸彷彿早就吃飽了,根本不在意口腹之慾,只在意享受。它放開爪子,叮囑兔子快點跑,仔細想想到底獻上哪塊肉能讓狐狸大人它開心一些。
兔子一邊驚慌失措地逃跑一邊想,不管猜沒猜到自己都得被吃掉呀?為什麼還要費力猜這個?
狐狸困惑地說:「你幹嘛憂愁這個?難道這不是很明顯的嗎?——我吃過無數只兔子,但只要你滿足我的要求,你就會變成特殊的那一隻兔子呀。」狐狸又笑眯眯地安撫它:「別擔心,我可是個守信用的好狐狸,一定會記得你的。
兔子陶央驚慌地跑起來,跑啊跑啊,一不留神就撞到了樹樁上。陶央嚇得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這才從夢中脫離,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陶央開始主動讀取與每一個楚松落的「回憶」。
億萬年寒冬的風雪之中相遇的半精靈少年與沉默寡言的寒冬領主。前世今生的無數糾葛之中陷入無盡的自卑與醜惡自責的師徒之戀。隔著宇宙與時間的長河在不同的流速中失去彼此的戀人。自我詛咒歸入億載星河的宿命長流的精靈與失去一切的龍。……很多時候的故事是無法概括的,最為廉價的愛情與恨意糾葛,自卑也好狂妄也好貪婪也好野心也好,諸多無可選擇之中無論有怎樣的相愛,結局總是要分離。
必然的並非相愛。
——必然的是分離。
如果楚松落所謀求的不是愛慕,而是分離——
那就意味著,他清晰地知道每一個世界到底發生著什麼樣的事情。他可以選擇自己的身份,謀划好最初的邂逅,精心策劃痛入骨髓的愛與恨,彷彿熟悉地形的指揮官,將一切要素調動,只為獲得一場又一場絕望的落幕。
有誰在為這落幕喝彩么?至於他竟然如此投入。
抑或是他迫不得已?
那麼我呢?——一個普通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過任何一絲半點出彩之處的平凡人類。我為什麼能被選中來到這個遊戲里?
劇情線推到了最後,大主教向陶央露出面容——
儘管五官身形氣質都不同,但陶央清晰地明白這就是楚松落。
劇情任務是殺掉大主教。
……來了。沉淪的愛意之後是絕望的分離,這就是楚松落所謀求的么?
陶央持起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