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黑斑
呼嘯間火球又來,此次已超半百之數,染得小半天空俱是火紅一片,好似要將天都灼個窟窿。田鏗見火球漸多,單憑些簡單的手腳功夫,怕是應付得不周全,金剛琉璃法身如陀螺一般旋轉起來,帶起一股銀色颶風,呈龍捲之形,昂首衝上,竟是先發制人,不過甩得兩甩,幾十顆火球已是支離破碎,稀稀拉拉,再不成氣候。
田硯瞧得目眩,見田鏗應對輕鬆,也就放下了擔憂心思,又問道:「老爺已是第幾次渡這災劫了?」
方月娥嘆道:「聽他身邊老僕所言,己是渡了三次,兩次雷劫,一次風劫,次次無憂,連衣角都損不得一片。如今這火劫,倒是第一次碰見。」說到此處,她忽的語調轉異,又道:「如此一說,時間上卻是不對。老爺上次渡劫,乃是二十餘年前,如今遠未到甲子之數,怎的又來?可這明明就是天火之劫,與典籍所載分毫不差,難道……難道……」
田硯聽她說得鄭重,忙道:「難道什麼?莫非出了什麼差錯?」
方月娥語音微微顫抖:「你且仔細瞧瞧,老爺那尊法身,與平日里可有不同?」
兩人說話的功夫,田鏗又擋過了兩波火球,金剛琉璃法身垂手而立,銀色光華微微閃爍,氣機暗含,蓄勢待發。田硯看得分明,那純銀的法身之內,竟隱隱多了些金色的骨骼脈絡,正自緩緩凝聚,似在生長一般。他心裡又驚又喜,大叫道:「難道老爺又要破關進階不成?想來兩年前萬劍門一行,當是有絕大的收穫!」
方月娥卻是一臉迷茫,說道:「他已是長生境巔峰的修為,修行九境,早抵盡頭,卻又破的什麼關?進的什麼階?」
田硯聽得懵懂,只道:「長生境之後,便再沒有了么?」
方月娥緩緩搖頭,喃喃道:「沒有了,再沒有了,千萬年來都未曾有過。」
說話間,田成也趕了過來,急急問這大變緣由,方月娥又向兒子解釋一番,三人俱對這突如其來的劫數摸不著頭腦,只能靜靜觀看,待得田鏗平安歸來,再問其他。
到得此時,那火球之數已超兩百,每一波襲來,便如那赤色蝗群,遮天蔽日,聲勢恢弘,田鏗毫不示弱,銀色龍捲颶風忽忽連甩,竟化作一面巨盾,將田府護得嚴實,火球落在其上,轟轟之聲有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盤,密集非常,卻半點火星也濺不進來,倒是四周山川林野平白遭殃,被砸得坑坑窪窪,千瘡百孔,有些較小的山頭,竟直接被削平抹凈,再不復見。目之所及,儘是烈焰蔓延,黑煙滾滾,火毒狂躁肆虐,那幫子大膽的修者終是抵受不住,又折了七八人後,便即一鬨而散,再不見半個人影。
如此個把時辰下來,火球之數已是上千,擠擠挨挨接在一處,好似一塊滾燙的赤紅鐵板,硬生生夯將下來,地動山搖,飛焰走石。田府以外,俱成破敗,山石碎末鋪散得平平整整,就連低矮小丘也瞧不得半座,好似被人悉心犁過一番。而田鏗那尊金剛琉璃法身卻兀自巋然不動,內里金色燦然,骨骼脈絡之類已然成型,就連那颶風大盾之上也罩得一圈金色光暈,威能更增,想來已有大造化加身。
田成見父親遊刃有餘,往日里那般憊懶性格便露了出來,笑道:「這老天爺也真是,慢吞吞往下掉,繡花也似,也不知父親煩是不煩。既然奈何不得,早早撤攤走人便是,何必死乞白賴。」
方月娥卻審慎得很,肅聲道:「舉頭三尺有神明,成兒莫要胡言亂語!這劫數來得突兀,怕是不好應付。」話音才落,卻再無火球飛出,眨眼功夫,頭頂天穹已是碧空如洗,日頭熏熏,好一派雲淡風輕的舒爽景色,哪裡還有半分劫來的影子。再舉目四顧,眼光所及之處皆成廢墟,被那高溫炙得火紅滾燙,冒出陣陣黑煙,凄慘無比。兩相對比,直令人置身夢中,忍不住便要感嘆天道無常,世事難料。
田成哈哈笑道:「這老天爺倒是給臉,剛說他死乞白賴,他便拍了屁股走人。母親說得好,當真是舉頭三尺有神明,咱們說些什麼,他一聽便懂,可心得緊。」言罷便運足了道力,對田鏗喊道:「恭喜父親,經此一劫,世間再無對手!」
田鏗並未理會於他,法身望天,凝定不動,氣機隱隱流轉,帶得身周風聲嘯嘯,碎石飛揚,竟是一副小心戒備的姿態。
田成與田硯正自疑惑,卻聽方月娥叫道:「這劫數還未完,你們且看那處!」
兩人連忙順著她手勢望去,只見那懶洋洋的日頭上竟生出一粒黑斑,初時只得指甲蓋大小,不易覺察,其後卻生長極速,片刻便呈全食之狀,幾人眼前暮然就是一黯,眯眼再看,卻見那黑斑並不再漲,只施施然懸浮於空,似心臟一般,微微伸縮跳動,帶得天地間咋明咋暗,詭異非常。
幾人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戰戰兢兢立著,眼中全是那黑斑弄影之狀,瞧得久了,竟似魔怔一般,怎麼也移不開目光,就連體內血脈臟腑也隨著那幅度震顫起來,幾欲脫體而出,往那黑斑飛去。
方月娥心道不妙,連忙一咬舌尖,劇痛醒腦,低下頭去,手上化出個清心明目的簡單法術,往兩小額頭拍下,叫道:「這東西古怪得緊,莫再看了!速速運轉道力,抱元守一,靜心順氣要緊!」
田成與田硯得了外來助力,心頭終是警醒,強迫自家閉上雙目,搬運周天。可那黑斑好似在心頭生了根一般,依舊由腦海中幻化而出,一明一暗,一張一弛,道力自丹田而出,行不得幾寸,便告潰散,屢試屢敗。到得後來,竟也如血脈臟腑一般,隨之震顫,眼看就要拋卻這副皮囊,投將過去。
田成大駭之下,哪裡還顧得上行那勞什子功法,跳將起來,一把拽住方月娥,哭叫道:「母親救命!這鬼東西要掏空了我,成兒好難受,我不想死,不想死啊!」話音未落,喉間嗬嗬聲響,雙手死命捶打著頭顱,竟在地上翻來覆去打起滾來,已有走火入魔之虞。
方月娥早發覺此法無用,此刻正咬牙苦撐,已是自顧不暇,陡見親子這般凄慘模樣,心思頓時便亂成一鍋稀粥,儘管自身道行不弱,卻哪裡還支持得住,哇的吐出一口鮮血,軟倒在地,白皙細嫩的肌膚瞬間變得血紅滾燙,好似體內架著一堆熊熊大火,要將她里裡外外烹個通透。
這母子二人身處田鏗羽翼之下,養尊處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未經過世間風浪,心志早糜,面對這等心魔劫數,最是不濟。反觀田硯,早年多有苦難,有幸進得田府之後,也是一副隱忍堅韌的脾氣,這等心性經歷,少年人平日里懵懵懂懂,也難得顯出個好來,此時卻是彌足珍貴。他也不管行那勞什子功法有用還是無用,只知若當真啥也不幹,自家這條小命十足十便要交代,一遍不行,那就兩遍,兩遍不行,再多一遍就是。如此一來,倒是正中了心魔劫數遇弱愈強,遇強愈弱的命門。不僅盡可支撐得住,居然還能騰出一隻手來,拉過田成,助他行功抵禦。以他區區第二境融靈的微末修為,已是極為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