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為難
沙風除了打珠玩耍,隔三差五,總會跑出谷去,前往道蟲聚居之地,抓些壯丁回來,啃咬封印。以他的能耐,每次竟只能抓上幾隻,更有空手摺返的時候,眾人不禁大為好奇,便欲隨他一同前往,瞧個究竟。陽先生卻忙不迭的阻攔,直言那一窩道蟲數量極巨,更有非常厲害的頭領,便是以沙風的修為,也須端著十二分的小心,沾之即走。眾人若是跟去,不免做了累贅,一個不好,只怕一鍋都要陷在裡頭。
眾人想起五行宮蟲穴中的經歷,心頭生寒,便打消了這念頭,向陽先生問明了道蟲聚居的方向,平常出谷晃蕩,也盡量避開那一片地界,不敢招惹。
這一日,沙風又出谷去捉道蟲,眾人習以為常,也未多加關注,只道他不過個把時辰便要回返,捉來道蟲兩三隻,樂得嘿嘿傻笑。誰知他此番一走,竟一天一夜不見人影,眾人越等越是心驚,猜他應是遇上了麻煩,老黑便道:「這廝若當真死在了外頭,倒也乾淨,省得我們操心勞力的陪他,好似一群保姆,端的是個苦差。」
此語不近人情,總嫌冷血,所得的結果卻無疑再好不過,眾人心頭一跳,內心深處不自禁便有幾分認同,皆是默然不語,只有越婉兒一人說道:「他從不曾虧欠我們,反對六道生靈有天大的恩惠,你如此想法,與當年那八人又有什麼區別?」
眾人聽得此語,面上已是微熱,老黑卻冷笑道:「自然有區別,我們與這廝非親非故,他死他的,我們高興我們的,我們又沒害他,這筆賬難道還要硬算在我們頭上不成?」
越婉兒斥道:「你幸災樂禍,怎麼應該?他一個可憐人,可礙到你了?」
老黑不服道:「他當真就礙到我了,我挨在此處,早就淡出鳥來了,你們可是做丫鬟小廝做上了癮?」
胡上牆忙勸道:「黑哥,這沙風當真不壞,你就少說兩句,大家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老黑卻不肯罷休,哼道:「你們兩個得了人家的好處,便來假惺惺的作態,若當真能耐,怎不去救他?我不過講句實在話,誰敢說我錯了?若論乾嚎的本事,我難道比你們差了不成?」
越婉兒直氣得發顫,身上熱血一涌,說道:「我總是看不過眼,他拿我當朋友,我就算救不了他,好歹也要去看上一眼!」說著便往谷外走去,也不管眾人跟不跟來。
田硯與鳥澤生忙將她拉住,她幾番掙扎不脫,噙著淚水問道:「爹爹,田大哥,你們也是這般想的么?」
兩人只覺心裡發苦,但手上卻不肯放鬆,鳥澤生嘆道:「婉兒,此行太過兇險,就算你一千一萬個怪我,我也不會讓你去。」
田硯也道:「大家都是難得的好朋友,不管誰有個閃失,我都要抱憾終生。越姑娘,人總有親疏遠近之別,我此番卻要得罪了。」長嘆一聲,又對老黑斥道:「黑廝,還不快向越姑娘賠個不是,你這張臭嘴,總要惹出許多事來!」
老黑不敢強項,心中卻不服氣,草草向越婉兒做了個揖,便道:「越姑娘,是我錯了,求你別去送死。你若執意要去,我家老爺不免擔驚受怕,心疼無比,肯定陪你犯傻,到時候你們兩個被道蟲吸干腦髓,做一對枉死鴛鴦,可合了你的意?」
越婉兒面上一紅,期期艾艾向田硯問道:「田大哥,我……我若堅持,你當真會陪我么?」
田硯微一躊躇,便苦笑道:「想來是的,我怎能不管你?」
越婉兒心裡一甜,暗自歡喜道:「他總是念著我的,如此便夠了。」想到此處,卻忽覺一陣迷茫,向鳥澤生說道:「爹爹,當年那樁慘事,媽媽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鳥澤生心中大痛,暗嘆道:「你媽媽當年做得最錯的,便是沒拉著我陪她,留下我一人在世上受苦,有什麼興味?」但他嘴上卻萬萬不敢如此作答,只道:「人都走了,還談什麼對錯?現在爹爹別無所求,只盼你一生平平安安,好生過活。」
越婉兒愣在當場,已是忘了掙扎,只聽老黑又道:「越姑娘,你這一去,帶走了鳥前輩與我家老爺,我與胡老弟兩個自要跟上,只怕陽先生與陰夫人拉不下臉面,也要陪這一遭,你一個衝動,好不爽快,卻要帶翻一船親朋,通通淹死,這又是對是錯?」
胡上牆也道:「越姑娘,大家平日可都疼你,這許多人,難道還比不上一個才認得的傻子?」
越婉兒迷茫更甚,愣愣流下淚來,腦中早已纏做一團亂麻,全無頭緒。她年紀輕輕,出身顯貴,幾乎從未經過什麼歷練,總以為行善積德,便是循著天經地義的道理做好事,行來再容易不過。平日遇到同門受罰,便去求肯長輩寬恕,見人窮苦落魄,便慷慨救濟,看到小獸受傷,便救治餵養,一顆惻隱之心,總是熨帖。如今頭一回遇上這兩難之事,做了,不免連累一干好友,不做,又大違本心,總要逼她再三權衡,放棄一邊。如此一來,善心之中便生利益糾葛,卻還能不能稱之為善?究竟如何才算是善?
她愁腸百結,心中鬱郁嘆道:「媽媽,你當年救人之時,又是怎麼想的?」
田硯見她悲切,心中也是唏噓,溫聲道:「越姑娘,師叔曾對我說,生而為人,自有親疏遠近,愛憎喜厭之分,這其中許多糾纏,須當好生處置,莫違了心中那套規矩。你的規矩卻是什麼?若琢磨得清楚了,放手去做便是。」
越婉兒苦笑道:「好一個規矩,我原來的規矩簡單,已是不夠用了,讓我自個兒想想清楚罷!」
老黑見她堅持不得,嘴上安慰道:「當然要想清楚,最好多花些時候,前前後後,里裡外外琢磨個通透。」心裡卻樂道:「想明白了又如何?到時候那傻子早就死透了,你多愁善感,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
正說話間,卻有一道土黃遁光搖搖晃晃自谷外飛來,正是沙風。只見他踉蹌落地,袖袍一揮,竟有百餘只道蟲骨碌碌滾出,一張臉慘白如紙,面上卻煞是歡欣,對著眾人嘿嘿憨笑道:「好多,好多,我厲害,我……我厲害。」話音未落,便哇的嘔出一口鮮血,仰天栽倒,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