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陸烏扭頭看看彌香,十分冷漠地說:「反正9號樓里不會有這種人,你把腦子裡的海馬體整個割掉,也沒用。」
海馬體儲存人類的短期記憶,站在一旁的白棟不由看向說這話的陸烏,這小子懂得還不少。而彌香看上去也聽懂了,撅嘴斜了眼陸烏:「要你多嘴。」然後彌香抬起頭望向了白棟:「白醫生看起來就是個好男人。」
陸烏立刻蹦起來,考拉一樣手腳並用地抱在白棟身上:「這是我的,你別妄想!」
白棟被拽得彎下脖子:「咳,你搞什麼鬼!」
彌香被逗樂了,杵著下巴笑,倒顯得成熟許多,而且她笑起來很好看。
白棟多少聽過她的傳聞,彌香被關進了精神病院,但是據說那個私自手術的男友並沒有被繩之以法,當初因為姐弟戀的關係,彌香並沒有將男友在親友間公開,而一系列事情敗露之後。彌香也死死守住了對方的名字。痴情得過分。
「好啦,不會跟你搶的。」彌香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她穿了條舊裙子和一件松垮垮的針織衫,頭髮也梳得不整齊,慢悠悠地離開了放映室。
是那種一眼看過去,就能發現她略微不正常。
白棟掰下陸烏的胳膊,瞪他一眼后揉揉被拽痛的脖子。陸烏神情愉悅,剛剛那熊抱簡直賺翻,白棟瘦得剛剛好,他覺得下次可以嘗試公主抱。
「你帶平板來了嗎?」陸烏興沖沖地問。
白棟這才想起來,他中午還沒有午休,光忙著跟王影跑各個部門去拿陸烏的檔案,自然也沒有返回宿捨去給陸烏帶平板。
「抱歉,還沒顧上午休,我明天帶給你吧。」
「還沒午休?那你還沒有吃午飯咯?」
「嗯。」白棟不在意,尋思著待會兒去食堂看看有沒有賣剩下的面點,好像沒有規定不可以在辦公室吃東西吧。
陸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往404帶,白棟倒不嫌煩,雖然胃裡癟得有點難受,但跟大學查資料趕論文的時候廢寢忘食沒法比,他心裡覺得跟陸烏關係好,也更有耐心。
陸烏把他拽進自己的房間,跪到地毯上,打開了一隻最裡面靠牆的抽屜,取出了一隻鐵罐來。白棟好奇心起,走過去看,發現是幾塊形狀歪七八扭的蔓越莓曲奇,挺可憐地窩在罐底,他有看了看罐子的圖案,花鳥和腮紅抹多了的女人,這是哪個年代的呀。
「上次小林護士開了烹飪課,教我們烤餅乾,這是我的作業。」陸烏把罐子舉給白棟看:「你肚子餓的話,先嘗嘗這個吧。」
陸烏的瞳仁黑黑的,有點期待地望著白棟,平時這小子弔兒郎當又愛開嘲諷,現在的神情反而看上去像個孩子。
白棟想起他瞥了一眼的陸烏的檔案,陸烏還沒有18歲。
這年紀讓他震驚,雖然陸烏看起來挺嫩,但行為方式卻又有種莫名的成熟,所以白棟其實沒怎麼拿他當孩子看,結果這小子是真的沒成年。白棟伸手掏了一塊餅乾,他吃東西跟清秀外表不同,十分囫圇,整塊嚼了之後,才表情扭曲。
陸烏緊張地望著他:「不好吃嗎?」
「陸烏,你說小林護士給你們開烹飪課,我怎麼不知道?」
「哦,那時候你還沒來9號樓。」
「……這餅乾是壞的。」
陸烏慌忙拿了一塊咬,臉就垮下來了:「真的變味了。」
「我來這兒也有半個多月了啊。」白棟摸自己的口袋,想找張紙吐了嘴裡剩餘的壞餅乾,陸烏還跪在地上,用手指挺難過地撥了撥餅乾,然後抬起臉看他,那表情真是……真是讓人不忍心。
於是不忍心的白棟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在陸烏的注視下,把嘴裡的餅乾都吞了下去。
「誒,你怎麼咽了?」
「我、我忘了。」
陸烏盯了他一會兒,就聳著肩膀笑了,白棟抿著嘴回味,覺得餅乾應該壞得不厲害,便也對陸烏笑。
然而少年的笑容卻僵住了,他仰著頭,修長的脖子拉伸出微妙地向上延伸的肌肉線條,喉結滾動了一下。
陸烏的身體前傾,腿上也不由用了力,要撐起上半身去湊近彎著腰與自己對視的年輕醫生。
這個時候白棟往後退了一小步。
那一小步正好踩到了陸烏隨手扔在地上的罐子蓋,聲響把微妙氣氛打破得徹底,陸烏低下頭,伸手把蓋子撿起來,然後站起身:「我去把餅乾倒了。」
白棟扭身,看陸烏垂著頭抱著罐子的背影,那截蒼白的脖頸喪失動機,靜默得惹人側目。
他在自己都未察覺的時候皺了皺眉,那裡頭倒是沒有厭惡,反而顯露煩悶。
明明房間里有垃圾桶,陸烏卻跑了,倒個餅乾半天不回來,白棟等了一會兒,還是肚子餓得鮮明,就匆匆跑去頂樓食堂,那裡早已打烊,幾個廚子在後廚抽煙聊天,白棟湊在窗口想問問有沒有剩下的糕餅之類,卻聽到裡頭的談話。
「新進來的那個病人,好像真的是只吃生肉,這地方那麼偏僻,竟然要我去弄生魚片,從鄰市運過來人家也嫌煩的,還好預算夠。」
「生肉?不是吧,這兩天讓我們弄牛肉刺身的單人餐,就是給新病人?」
「對啊,麻煩死了,又怕弄不幹凈,都要凍著的時候切……別說,這才是真的腦子有問題,不然折騰不出這事兒來。」
「我是覺著,這療養院外頭看著舊得很,投資也忒大了,要不是收入高,我也不會從深圳的五星酒店跑這兒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嘖嘖,誰知道呢,看著也不像政府投資。」
「……」
「師傅,請問現在還剩點什麼菜?」
食堂的師傅熱心,給白棟加熱了一份單人餐,看那菜色該是小灶做的,跟陸烏平時打的自助餐不一樣,在9號樓里,單人餐都是提供給病人的,因為病情因人而異,甚至要照顧到病人的喜好,某些併發強迫症的,能因為菜色不對而發病,別的療養院也許不在意,但9號樓很在意。
白棟一早就知道,這裡絕對不正常,比關著的一眾精神病還不正常。
他端著餐盒,找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能看到後花園,陸烏抱著餅乾罐站在角落,站了好久,然後象是感受到白棟的目光一樣,抬起頭來。
陸烏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正常,很平靜,事實上陸烏是白棟見過的最正常的病人。
他朝白棟揮揮手,拍了拍空罐子,然後用口型說:「下次做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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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棟下班以後本來想約姜一帆一起去鎮上買點東西,但敲了隔壁宿舍門,沒有人。
姜一帆那種混日子的個性,難不成稀罕地加班了?
他返回自己的宿舍,埋頭研究起陸烏的資料,那裡頭有為數不少的陸烏腦部掃描圖,還有支u盤,裡面有陸烏的鬧動態掃描數據。
他確實不做夢。
不管是靜態圖還是動態掃描數據,陸烏確實沒有人在做夢時可以觀察到的腦部活動。
白棟看到很晚,揉著眼睛從一桌子紙張里抬起頭,一看時間竟然很晚了,他正準備收拾一下桌面睡覺,卻突然瞥到了幾行奇特的文字。
那字跡歪歪扭扭的,像剛剛學會識字的小孩下的筆,是掃描圖,被標註了『陸烏20xx年筆跡』,那個時間是兩年前。
而當白棟仔細看過後,卻被那幾行字的內容驚住了,他深深地皺起眉,幾乎比起眼睛,拚命想從腦海中挖掘出重疊的內容。他覺得熟悉,一定在哪裡看到過這樣的內容:
那是我擁抱你的臂膀
與你結合的起點
從泥土之下
與蚯蟻并行
我握緊了你再與你一同生長
達成莖幹的相依
你在等什麼呢
來與我相會
白棟睜開眼睛,他想起來了。
是那本詩集!那本莫名其妙出現在他的家裡,又被姜一帆順手塞到紙箱裡帶過來的詩集!那本沒有作者沒有封圖沒有定價的詩集!
該死的!詩集里的內容為什麼陸烏會在兩年前寫過?他得把那本書找出來,無論如何也要核對確認,就現在!
白棟急切地去翻上班用的公文包,那裡面沒有,他這才想起來,詩集已經被放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本想閑來無事的時候翻看,但似乎已經被遺忘在那很久了,陸烏寫的這一段,是挺久之前看過的。
怎麼辦,這時候9號樓應該已經閉樓了,或許他可以編個理由,讓保衛放行,畢竟他是在裡面上班的醫生。
說走就走,白棟帶上宿舍鑰匙就出了門。
上一次夜上狼息山還是在初入療養院的時候,而且那時聒噪的姜一帆在身邊。此時秋意更濃,已經日漸入冬,夜風更加冷冽,白棟卻硬著頭皮走,他實在等不了明天了,現在就想確認!
所幸保衛給他開了門,他一路奔向自己的辦公室,卻在路過4層樓的時候,聽到了詭異的喘息聲。
那聲音不大,在許多病人都服過安眠藥而睡死了的夜裡,卻格外明顯。
「陸、陸烏……嗯唔……」
這聲音……是……
雖然女人的聲帶已經被擠壓變形,也努力地壓低音量,但是白棟卻聽出來了。
是小林護士。
他慢慢朝黑暗的走廊走過去,眼睛在適應環境后開始能看到輪廓,而小林護士的白色護士服,在黑暗中也十分顯眼。
「陸烏……天哪陸烏,就這樣……嗚嗯……」
他走得近了,能看見兩個聳動的人影,男人將女人頂在牆上,動作激烈得可怖。女人的呻|吟已然壓制不住,似痛似歡。
白棟停下了步子,像被定在原地那樣。
然後,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他壓抑而顫抖地,問出了聲:
「陸烏?」
牆上的人影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