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棟就這麼開始了在療養院的工作,他對未來兩年的時光並沒有如何設想,就連姜一帆都興緻勃勃地開始布置辦公室,盆栽都堆到了他的桌子上。
白棟很快熟悉了工作,也十分認真,但是他身上並沒有那種剛畢業大學生的熱情勁兒。白棟的直繫上司劉主任是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頭,樂呵呵的,跟病人也處得好。這天劉主任帶著白棟熟悉主樓格局以及各個病房的主人,走到一段沒有病房的走廊時,停了下來。走廊的窗口正對著療養院背面,被叫做狼息的那座山。
老頭掏出包煙來,抖了一支給白棟。
白棟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才意識到這裡跟一般醫院不大一樣,似乎從未見過禁煙標誌。他便接過了煙。
「我們這間療養院也有些年頭了,建築都是殖民時期留下來的,差不多可以申遺了。一牆一磚都珍貴,捨不得往上頭釘牌子。」劉主任好像能看出他的想法,這麼解釋道,然後給他點了火。
「還維持著也難得。」白棟說。
「可不是嘛,這種不倫不類的民營療養院,沒引進多少先進技術,醫生也少,要不是有院長的朋友一直以來的贊助,我們這些老傢伙連退休工資都領不到。」
「是嗎。」白棟興趣缺缺。
劉主任看看他,似乎無奈地笑了笑:「小白你的學歷不錯,怎麼會想來我們這?」
「這挺好的,清靜,壓力不大。」
「我看不像,雖然你看起來跟小姜他們比,缺點朝氣。但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夥子,不會只圖清靜。」
白棟笑了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心裡又覺得自己會不會顯得沒禮貌,表情就有點僵。
「喏,我直到現在都被人叫老頑童。」劉主任突然說,並且朝白棟幾乎稱得上調皮地笑了一下。
「跟你同期的小姜都來問過我,狼息山腰上的那棟樓,是用來幹什麼的。我本打算也等著你來問,結果你這小子愣是不吭聲,得,我自個兒憋不住了。」劉主任手指間夾著煙,把窗戶又推開些,指著不遠處快沉入夜色的那棟灰色的樓:「除了院長朋友的贊助,整座療養院最大的收入就在那。」
白棟總算來了點興趣,湊過去了些。
「那裡頭關著的,都是些別的療養院不願意收的病人。」老頭說到這裡停了停,故意吊人胃口似的瞄瞄白棟,看白棟聚精會神,才滿意些。
「畢竟離這裡有些距離,那棟樓有獨立的食堂、診室,由於病人的類型不同,也有獨立的管理系統。我年輕時候在那邊,老了干不動了,才調到這裡來照顧普通病人。」
「那邊是堅決是不對外開放的,我在這裡工作了快30年,也沒見幾次外客探訪。我不知道當初我照顧的那些病人,還住不住在裡頭……我現在調到主樓來,清閑是清閑,但我的職業夢想,其實都是在那棟樓里完成的。我每天上班,都習慣往那個方向望上一望。」
白棟看著劉主任的臉上,浮起一種望著初戀情人般的神情。
這個時候天光越發黯淡,那樓里的窗戶便一盞盞亮起來,燈光是暖黃色的,但大概是秋夜霧重,看著仍舊覺得冷颼颼。
「就像年輕護士剛去到一家醫院,最先領教的一定是醫院鬼故事一樣。我跟你說這些,不過是要你打起點精神來,年輕人的好奇心、求知慾,對工作也是有好處的。」
白棟這才明白,劉主任這是不滿意他的工作態度,一時有些臉熱。那老頭仍舊笑呵呵的,在窗檯邊的垃圾桶上捻了煙頭,揮揮手把煙氣掃到窗外,然後把窗戶關起來了。
「走吧,我帶你巡寢。」
白棟最後看了一眼那幢開始被夜露包圍的建築。
因為藥物原因,療養院的病人大多嗜睡,所以就寢時間也偏早,白棟跟著劉主任巡寢結束后,剛過九點。這時候城裡的年輕人大概剛剛開始夜生活,車水馬龍霓虹閃爍,但鳳棲鎮療養院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了。
白棟回到宿舍的時候姜一帆剛剛打完遊戲,正無聊地伸懶腰,見他進門,立刻精神起來。
「白棟咱們出去溜溜吧。」
「溜什麼,遛狗啊。」
「嗨,要不是工資就夠養一張嘴,我還真想養條狗。」
白棟坐下來,看了看姜一帆桌上用玻璃杯新栽好的一株仙人掌:「哪兒來的?」
「我去花台里剪的,拿回來吸收輻射。」
「你弄這些挺上手的。」白棟想起辦公室里那堆盆栽,看得出來大部分都是姜一帆自己移栽的。
「無聊唄,養這些花花草草比養動物省錢,而且也有成就感。」
白棟笑了笑:「你當初怎麼會想干這行?」
「誒?」
「對精神科這方面感興趣,並且以此決定職業的人,多少都……你知道,不管是自身性格,還是學習的過程中受到影響,做這行的似乎很少有你這樣……嗯,性格比較活潑樂觀。」
「嘛。」姜一帆咂咂嘴:「這行當確實負面影響要多些,可我從小就是這樣的,心裡不裝事兒,愛給自己找樂子。想當精神病醫生的念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有的,後來順其自然,就這麼著了。」姜一帆說完,看看白棟:「比起這個,真的不要出門呼吸一下山間清新的空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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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棟越發覺得自己上當了。
月亮已經高掛樹梢,四周靜得只有風聲,他跟在姜一帆的身後,正往狼息山去。
姜一帆拉他出來散步,真正想做的卻是小屁孩的冒險活動。他們這時已經順著被人為踩出的小路上了山,這時候回頭,只會顯得無趣又膽小,他畢竟才24歲,心裡覺得無聊,也只能跟上,擔心在同伴面前丟臉。
即使是男生,大晚上跑到雜草密布的山上,最近的燈光來自一棟看上去詭異森冷的舊樓,也會覺得背上發冷。
「馬上就到了,誒白棟你說,會不會有人攔著咱們?」
白棟都有些想翻白眼:「搞不好你想多了,根本沒這麼神秘,等會兒要是人家敞開大門讓我們進去,你可不要失望。」
姜一帆咧了咧嘴,想象了下冒險落空,好像已經開始失望了。
狼息是一片山脈,白棟他們爬的這座山也不高,不多時便靠近了那棟樓。讓姜一帆重燃鬥志的是,這裡看上去確實很神秘。
比起療養院內主樓,可以看得出這棟樓的裝飾雕刻更加精緻,也有過明顯的翻新修繕痕迹。每扇窗都安裝了防護網,並且大門緊閉,雖然並沒有守衛,但是當姜一帆和白棟繞完了整棟樓,都沒有發現可以輕鬆進入的通道,這裡一樓沒有房間、沒有窗洞,二樓的窗口又比一般高度更高,沒有外露的管道。
繞完整棟樓后,他們還發現,這樓比遠處看上去佔地面積要大得多,五層高,房間卻少。也就是說這邊的每間病房的面積都十分可觀。
劉主任說療養院的一大經濟來源就是這裡,也許這只是一棟提供給vip病人的特別病房。
白棟很快就沒了興趣,可姜一帆還不死心,左蹦右跳地想要找個可以偷窺的地方。
「你說我們要不要直接敲門啊。」
「以什麼名義?我們會被轟走的,而且咱倆都是新人,別做冒失事兒。」
姜一帆一臉不情願,被白棟扯著胳膊,還戀戀不捨地望著唯一一扇窗帘全部打開的窗戶。
白棟真不能理解怎麼就能這麼好奇,這樓的確引人猜測,但他從來沒興趣做解密人,秘密之所以藏著掖著,就是為了不讓人窺伺,被迫暴露后的結果也一定不妙。
正當他倆已經走進半人高的雜草中,就要下山時,身後猛然傳來一聲巨響,那扇姜一帆緊盯著的窗戶被人從裡面打破了,用一架鋼琴。
鋼琴落地時引起的內部榔頭與琴弦碰撞的聲音,像激烈樂曲的最後一記重音,震得人腦袋發麻。白棟剛剛回過頭,還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他就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影從那扇破窗跳了下來。
那是四樓的位置。
姜一帆已經呆了,樓里傳來喧鬧的人聲,白棟往前走了一步,粗糙的草莖掃過他露在外面的腳踝,他才清醒過來。
他本能地朝剛剛那個人影落地的地方跑去,雜草遮擋視線,他不知道樓前的地面到底是如何慘狀,也許那個人已經腦漿迸裂。
腦海中血腥的想象讓他呼吸急促起來,他撥開面前乾枯的植物,終於讓視界開闊了。
然而那裡空無一物。
這時候他的耳邊突然感受到一陣灼熱的氣息,帶著淡淡的血腥氣,穿過密集的雜草,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又危險萬分地來到了他的耳邊。
他被一隻寬大的手掌捂住了嘴。
「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