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知道你為什麼會被范戴伊克放棄嗎?」彌香微笑著問,而姜一帆已經慢慢從地上起身,他終於回過神來,鎖眉看著彌香,他不明白彌香為什麼會變得那麼不一樣。
「科學需要犧牲,但科學不需要謀殺。」
「我從未殺過任何人。」姜一帆搖頭,他露出嘲諷的表情,「不管是你,還是這個有顆令人費解的大腦的人。」
「你殺過我。」彌香的情緒終於有了波動,她用手捂在胸口示意自己的模樣讓她離那個天真普通的姑娘近了一點兒,姜一帆剛剛因為這樣的熟悉而挑起眉,但是下一個瞬間,彌香又冷靜了下來。
「你把我的人生毀了,我每天晚上都覺得,腦袋沉得要命。太多東西裝在裡面了,我沒法處理它們,沒法忘記它們,它們擠壓著我的思維,使之狹窄而逼仄,我的人生被迫填滿了無用的東西。」她頓了頓,笑起來,「姜一帆,你還記得那次郊遊嗎?我們騎自行車,在一條寬闊的河道邊的路上,那時候漫天的柳絮,我不知道有多少朵,我那時候只知道天空又高又藍,我那麼渺小,那麼無知,但是我很開心。」
「你……」姜一帆因為自己的猜測而覺得訝異,彌香因為那次失敗的手術而得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能力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根本不該離開她。
「姜一帆,是你把那條寬闊的道路勒成了羊腸小道,逼我在那上面走,而我得在那上面走一輩子,再沒有別的可能了。我只想問問你,你連一丁點的愧疚都沒有嗎?」
姜一帆皺起眉來。
他其實很會演戲,為了到這裡來,他連瘋子都裝過,但是這個問題,真的讓他無暇顧及了。
他滿腦子都在回憶他為彌香做的手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不僅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效果,反而產生了完全在可控範圍外的結果?他是不是無意中得到了世界級罕見的案例?他是不是創造了一個天才?
「彌香……」他伸出手去,望著彌香的眼睛甚至有種極端的深情,這個時候不需要演戲,他的眼裡只有彌香了,她簡直讓他體會到了久違的狂熱。
彌香苦笑著耷拉下肩膀,她早該知道,姜一帆是不會有愧疚這種情緒的。
那個男人就是個該下地獄的人渣。
「患者一切正常,現在縫合傷口。」白棟觀察監測儀器后,指揮護士們縫合的聲音傳來,彌香才從自己的情緒里轉圜出來,她無所謂地撇撇嘴,轉過頭去問在一旁看了很久戲的王影:「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關起來咯。」王影靠在門邊,霍川只不過被開了頭皮,白棟能處理好,她就不過去添亂了,她留在這邊給彌香最後問幾句話的時間,完了就該好好處理這個姜一帆了。
她討厭這個人,但是還不到要把他怎麼樣的地步,她也不過是跟彌香做了個交易,如果要用到借刀殺人這個詞兒的話,那麼她就是彌香的刀。
王影放下抱在胸前的手臂,站直身體,高跟鞋尖在地板上敲了兩下:「你是這裡的病人。」她不溫不火地對姜一帆說,「所以先到禁閉室待兩天吧。」
姜一帆最後看了一眼彌香:「你們這麼做行不通的,樓長還需要我。」
「哈。」王影笑出聲來,「你搞錯了吧,他就算以前想過用你,但你現在把霍川搞成那副血淋淋的樣子,你還是小心別遭他公報私仇。」
姜一帆不解,但也由不得他反抗了,那幾個護工,包括被他誆了的兩個護工,牛高馬大的,上來架了胳膊就把他拎走了。
彌香打個呵欠:「我先回去接著睡了。」便走了。
旁邊有個剛剛安撫完被吵醒的病人的小護士,今晚是她查寢,這個時候才忐忑地問王影:「彌香她,我查寢的時候她在房間里的。」病人在夜間都是被鎖在房間里的,她擔心是自己出了錯。
「嗯,我去給她開的門。」王影應付完,夠著腦袋看了一眼被手術燈照著的霍川的光頭,「嘖,把霍川剃成這樣,任冬明肯定讓他這輩子都出不去了。」
姜一帆給霍川做開顱的真正目的,是想觀察在麻醉和顱內壓變化的情況下,他的腦活動。
所以他偷了兩種麻醉劑,因為清醒開顱手術,通過特殊的注射麻醉管理,患者可以在中途醒來,一般這時候醫生會詢問患者的感知以判斷麻醉有沒有對神經造成影響,而吸入式麻醉是患者清醒后若要再次進行麻醉的不時之需。
白棟知道猜測得到他的目的,但鑒於霍川腦內環境的異常,他不敢隨便做開顱,這本來就是為了取腫瘤而開創的高危手術,哪有把好好的人開顱的道理,他一邊為霍川縫合,一邊觀察連在霍川頭上的儀器顯示。
霍川的脈搏呼吸等等一切都正常,而腦電圖案也是人在麻醉效果下應該產生的反應:即不同區域的神經細胞在不同的時間失去活性,損害了不同大腦區域間的聯繫,這種不統一的活動和切斷聯繫的方法導致了人失去意識。在這一點上,霍川麻醉狀態下的腦活動與常人無異。
但是很快,意外發生了。
屏幕上的波紋狀的腦電圖突然拉成了直線,彩色的腦電地形圖也熄滅了。
這是腦死亡的表現,而這發生得毫無預兆。
白棟身邊兩個幫忙處理傷口的護士甚至都沒有抬頭看到這一幕,白棟突然推開她們,一邊去探霍川的鼻息一邊埋頭到霍川的胸口處。霍川的心跳歲不算強健但清清楚楚,鼻息也能感受到,他立刻抬起頭,這個時候,難以解釋的一幕簡直讓他瞪大了眼睛。
腦電圖再度起伏,腦電地形圖也亮了起來。
這根本不可能,腦死亡是不可逆轉的,腦電圖怎麼可能像心電圖一樣從直線變成折線?要不是白棟親眼看見了,他只會覺得這太可笑。
霍川的身體活著,但他的大腦,死了一瞬間……
然而這一幕只有他看到了,變化太快,旁邊的護士根本沒留意。
白棟直起身,看了一眼閉著眼睛毫無知覺的霍川。
上次也是,給這個人做電擊,他的大腦毫無反應,這次雖然對麻醉有反應,但是竟然像是關機重啟一樣,死了又活了。
有可能是儀器出了問題嗎?
但這個僥倖的猜測並沒有讓白棟太放心,他覺得他得找任冬明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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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香回病房的時候經過小缺的房間,那個圓眼鏡的男孩站在椅子上,從探視窗往外看?
「彌香姐姐,外面怎麼了?」
這小鬼裝乖賣萌的時候不多,大部分時候他都目中無人,眼裡只有他那堆時時更新的玩具。
不過彌香心情好,就停下來伸手進去颳了一下他的鼻子:「沒你事兒,早點睡覺哦。」
「睡不著。」他癟癟嘴,眼看就要擠出兩滴眼淚來,彌香雖然知道這是小伎倆,還是靠在門邊:「那你想怎麼著,嗯?」
「彌香姐姐你靠近些。」
彌香不明所以地靠近了,小缺也湊過來,他小小尖尖的鼻端在彌香的發梢掠過,彌香以為他要講悄悄話,聚精會神地聽。
「有死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