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滾開。」白棟冷冷地說。
伍迪愣了愣,旁邊的警察火了,又伸腳踹他肩膀:「嗯?你說什麼?大點兒聲。」
白棟手掌往後撐,側身躲過對方動作的同時,翻身站了起來。
然後他直接看向了伍迪,用一種非常準確的,飽含信息量的眼神。
「伍科,我希望由你來單獨審問。」
伍迪看著他,白棟變得太快,也變得太奇怪了。他一直覺得白棟是一個普通的、頂多比較冷傲的青年,一般表現冷淡的人其實心理防線架得很高,然而一旦被擊潰,就會垮得比任何人都難看,因為他們總是自尊極高。
他正準備好好折騰白棟一番,先從暴力著手是常規,何況白棟拿身板看上去真不怎麼經打,結果白棟突然擺出要跟自己談判的架勢,還一副不這麼談也得這麼談的模樣。
行吧,就算他單獨審,料定這小子也玩不了花樣。
伍迪揮揮手,讓一臉「卧槽」的同事走了,他伸腳把被踢翻的凳子勾起來,用下巴指了指,頗客氣:「坐。」
白棟抹了一下鼻子,沒流太多血,就瘸著腿坐了下來。
「那三個小時,我確實不在宿舍。」白棟分開腿坐著,雙手交握垂在身前。
伍迪抬起眼看他,怎麼也沒想到,暴力審問的力道還哪兒不是哪兒呢,白棟就招了。
可白棟並不是要招認。
「凌晨沈還顧問送我到宿舍,我在樓道里站了一會兒,等他的車開走後,我去見了小林護士。」
「你去見她做什麼。」
「這是秘密。」
伍迪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領,兜臉就給了他一拳。
白棟緩了一下,甩了甩腦袋,直起身來直視伍迪:「我和小林護士都簽了保密協議,小林護士的死也與此有關。如果你認為我是兇手的話,那麼我的動機是什麼呢?如果你執意讓我招供的話,我能吐露的也只有那份保密協議,在這之前,你還不如先去問問任冬明。」
「……」
「你去告訴任冬明,小林護士參與了9號樓遺留項目,而陸烏是她的目標。」
「你他媽……」
「這之後,我會不會被安然無恙地接走,或者在這裡被你拷打給你一堆對你來說一點兒好處都沒有的醫學資料,伍迪科長,你就耐心等等看吧。」
伍迪知道,不管白棟有沒有隱藏,隱藏了多少,至少現在對自己說的這些,是真的。
他一早就知道,牽涉這起命案的9號樓,是個鬼鬼祟祟卻由國家保護的機構,但作為樓長的任冬明,雖然一直有向他施壓,卻也沒有讓他束手無策,他總想著,能查多深查多深。
然而眼下,可能他真的再難往前了。
因為白棟嘴裡的保密協議,好像連任冬明都不知道。
白棟用中指抹了抹嘴角,垂眼看看血跡,神情有些煩惱:「如果我告你們暴力執法,就剛剛那個警察,可能三年內都沒辦法得到晉陞吧。」
伍迪覺得自己還想在那張突然變得欠揍的臉上來兩下,他握緊拳頭忍耐。
白棟沖他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商量般的口吻湊近過來:「不如伍科,咱們交換個條件吧,我出去以後不會告你們,而你,讓我見見陸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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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還彎著腰看一株枯萎的植物,那神情專註得詭異。
任冬明進門來,把一袋子藥品放到桌上,然後解下圍巾掛好。
「你頭疼好點兒沒?」任冬明問,一邊自己揀了張椅子坐下來。
「越來越疼了。」沈還語氣平靜地說,扭頭換著角度觀察面前的盆栽,完了還用手指扣了扣土壤,暴露出已經腐壞的根部。
他拍拍手,直起腰,把盆栽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市醫院的醫生說,之前伽馬刀切除的腫瘤位置,複發了,前段時間還看不出來,最近頭疼得厲害,複查發現了膠質瘤。至於是不是因為車禍影響而複發,就不得而知了。」
任冬明摸摸往白大褂的衣兜里摸出煙盒來,抖了一根,點上。
他沒來得及換制服就來給沈還送葯,這段時間太忙,不僅是樓里的工作都在結尾,陸烏、白棟、霍川,一個接一個出事兒,現在又多了個沈還。
「關於腦外傷能否引起顱內腫瘤的爭論幾乎和神經外科的歷史一樣長。你找我的話,我也沒辦法,現在只好先吃點兒葯,市醫院的醫生建議你做手術嗎?」
沈還搖搖頭:「這不是做手術就能治好的。」
「那就吃藥。」
沈還笑了一下:「你不是很忙嗎,怎麼今天有空到我這兒來抽煙聊天了?」沈還選擇轉移話題,在任冬明對面坐下來。
任冬明沒說話,深深吸了一口,煙灰就斷了。
他外頭看看,喃喃道:「人家說煙斷了,是要倒霉的。」
沈還笑著,不說話。
「你剛剛說,不是做手術就能治好的,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的病,不是把腫瘤割了就算完。」
「怎麼才算完?」
「沒法完了,四年前我第一次被確診的時候,我就知道,沒人能治好我了。」
「……」
「除了9號樓。」
任冬明皺起眉來:「真的是你。」
「嗯。」沈還笑了笑,「我原以為姜一帆能得到你的垂青呢,結果被你當瘋子關了。」
「他本來就是瘋子。」
「久病成醫嘛,你又何嘗不瘋呢。」
任冬明霍地抬起頭來,瞪視著沈還。
沈還抬手示意投降:「好好,不踩你痛腳……不過姜一帆的用處也不僅僅是給你們添亂。」
他舉起桌上的咖啡壺,用眼神詢問任冬明,任冬明只是冷眼看著他,他只好給自己倒了一杯:「幾年前我的腦子也給姜一帆看過,他提出的方案雖然根本沒把我的命當回事兒,可實踐性不強,但好歹想法大膽又有憑據。所以,怎麼說呢,我做事很喜歡留後手的,我如果以後搬進9號樓了,不僅需要一個跟我有交情的醫生,還需要一個受過我恩惠的怪才,對了,以及一個伴侶。」
「那樣日子才過得舒心嘛!」
有交情的醫生,自己;受了恩惠的怪才,姜一帆;至於伴侶是誰,任冬明也有幾分清楚。
任冬明站起身:「算計那麼多,你倒是還沒住進來,就把我給得罪了。」他拿了圍巾,準備離開,「我跟你的那點兒交情,折騰不起的,你給9號樓添亂,就是給我添亂,你還是好自為之吧。我帶來的那些葯你少吃點兒,別還沒瘋,就先傻了。」
說完他開門走了。
沈還的話說得七拐八繞,其實就是不安好心,至於是對誰、對什麼事情不安好心,任冬明暫時不知道。
春節近在眼前,隆冬似乎也因為這種暖融融的氛圍而變得不那麼蕭瑟。
春天不會遠了。
被冰雪掩埋的病毒正在蘇醒。
所有人,都會在春天裡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