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我對霍川的治療有了新想法。」白棟在會議室門口截住了任冬明,對方剛剛結束會議,臉色疲憊。翻過年頭去了,很多擱置的專案都要撿起進程,上頭也下達了一些新指標,9號樓看上去閑散而充滿個人主義,但其實很多事情都是在按要求做。
任冬明示意白棟跟上,兩人進了樓長辦公室,任冬明往太陽穴抹了點兒精油提神:「你繼續。」
「我前些天看到了一個算不上特別的現象,一隻鳥停在電線上,沒有觸電,卻在起飛時,展開的翅膀拍打到電線而立刻觸電死亡。」
任冬明抬起頭,雖然有些不明白白棟突然提到這個,但還是稍微思考了下:「應該是跟電壓有關。」
白棟點點頭:「鳥兩腿間的距離太短,電線的電阻小於鳥本身的電阻,所以電流會避開鳥只選擇從電線通過,但是當它展開翅膀拍打到電網的那一瞬間,兩翅之間距離增大,電勢差增大,吸引了電流,導致觸電。樓長,你有沒有覺得,這看起來跟電擊治療中的霍川有些像。」
霍川在接受電流的時候只有身體反應,腦波卻絲毫不被干擾,也就是說,他的大腦就像一隻安靜的鳥,身體是電線,電流通過的時候,將他的身體和大腦區別了開來,大腦與身體相比,較龐大的身體的電勢差自然是更高的,所以能吸引電流,但問題是,大腦是身體的一部分,電擊治療也是直接作用在太陽穴兩端,怎麼可能分開呢。
顯然任冬明也想到了這點,他在原地來回踱步。
「所以,霍川的大腦與身體,果然是分開的兩套生物電系統,就連電勢差都不相同。」任冬明喃喃道。
「這更能側面證明之前的研究方向是對的。」白棟肯定道。
「但你說的是,你有了新發現,你來找我不會只是鞏固研究方向的正確性吧?」任冬明看向他。
「嗯。」白棟抿抿嘴唇,似乎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踟躕,他定了定神,說道,「研究方向是對的,但實驗的方向不對。」
「哦?」
「既然霍川的大腦和身體是兩套生物電系統,那麼除了對他的大腦進行觀察,也許更應該檢查他的身體。」
「霍川在入院的第一天就做了全身檢查。」
「我看過他的檢查結果,他沒有做x線檢查。」
「沒有傷勢和病狀,那是多餘項目。」
白棟頓了頓,有些緩慢地開口:「我懷疑他的大腦與身體是被外力隔離開的。」
「外力?你想說什麼?你打算從他身上掃出什麼設備來嗎?」
任冬明說完,突然覺得這話好像過於具體了,他覺得自己被白棟帶偏了,竟然開始發揮想象力,去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設備嗎?霍川從那件命案脫身後,就一直在他身邊,直到他病情加重,逃跑后被送往了9號樓。霍川的精神異常,但他的身體一直都被自己照料得很好。
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沒有碰過他。
「如果這就是你的新想法,那一點兒事實價值都沒有,霍川病情嚴重,這個時候要盡量減少讓他覺得反感的不必要的檢查項目。」任冬明一口回絕了白棟,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如此堅決。
白棟不明白這樣一項簡單的提議為什麼會被否決,但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直覺,他事先想過身體檢查如果不順利,就只能採取另一套提議。
「因為上次的催眠失敗,我很可能無法再得到霍川的信任,無法營造信任和輕鬆的環境就無法再次進行催眠,目前沒有進展,也只能繼續往挖掘他心理環境方面再深入,也許會有突破口。」白棟上前一步,「所以我想要得到許可。」
「什麼許可?」
「比催眠更直接和快捷的方式,利用陸烏的感染癥狀。」
就在前一晚,兩人磨磨嘰嘰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聊起正事來。白棟一直都記得跟任冬明的交易,現在陸烏好端端回來了,他當然想要儘快履行諾言。並且除了履行諾言以外,他也有其他考量。
「我只回憶起一些案發當晚的細節,但至今,我都還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動機到底是什麼,我只模糊知道,那動機跟9號樓的秘密有關,很可能,就跟那些被你發現的地下室有關。」
這是白棟目前生活中最大的隱患,它像定時炸彈,又想巨大的包袱,白棟設想過的所有路途都要避開它或者承載它。
「我現在明白你說,離開這裡有多麼困難了,所以我想,如果任冬明是我們這邊的話……不,他不可能跟我們站到一起,但是如果我能夠治好霍川,他或許能在必要的時候,給我們機會。」白棟認真說。
「你想怎麼做?」陸烏簡潔地問。
白棟看著面前越發成熟,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擺脫少年形態的陸烏,他一時間覺得有些心疼。
他愛著陸烏沒錯,但那也許是因為,這個人在一開始,就給了他洶湧的源源不斷的新人和感情,不管他打算做什麼或者未曾做什麼,陸烏都完全地、一心一意地幫助他甚至代替他。
白棟禁不住想問自己,我何德何能。
「我想再次拜託你,幫助我治療霍川。」
陸烏像預料中那樣,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看白棟一副感激也不是羞愧也不是的神情,陸烏笑出聲來:「別這樣,我知道你不會願意勉強我,一定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知道你心疼我,所以要我為你做什麼,我都願意。」他這麼說,卻半點花言巧語的成分都沒有。
白棟便也定了神:「我想讓你被霍川感染。催眠已經無法對他施行,但是你的『感染』是他無法拒絕的,霍川的雙相障礙症很嚴重,易怒暴躁缺乏安全感,所以我猜想,他應該是非常適合的感染源。」
「嗯,我明白了。」
「我想確定最後一件事。」
「嗯?」
「你所有被感染的經歷中,有沒有過失去自控能力的時候?」
「除了被沈還感染不自覺地寫詩的那次,我從沒有失去過自控力,大部分時候,嗯,我都非常清醒。」
白棟有些驚訝:「沈還是唯一一個,讓你無法自控的感染源?」
「可以這麼說,我當時完全被他影響了,包括心情狀況,他當時的慾念非常強烈,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渴望什麼。」
白棟遲疑地移開目光,陸烏歪頭問他:「怎麼了?不高興嗎?」
白棟苦笑了下:「有關那個人的事,我都高興不起來。」
「他那麼重要嗎?」
「不,為什麼這麼問。」
「讓你覺得幸福的人是重要的,但是讓你覺得痛苦的人,也是重要的。」陸烏乾脆在白棟的腿上躺下來,讓白棟避無可避地,逃不開他的視線,「我希望讓你幸福和痛苦的人只有我一個。」
「別說傻話,你只會讓我覺得開心。」
「生活可不只是只有開心吶。」
白棟突然伸手蒙住了陸烏的眼睛。
陸烏的尾音戛然而止,很顯然他對這樣的舉動有些不解,但也沒有出聲詢問。
白棟低頭看他。
到底何德何能?到底我何德何能,讓你這樣鐘意我?
陸烏感覺到白棟溫熱的掌心,但他突然有些害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