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疾行
路歇爾從意識模糊的狀態醒來,滿身是汗,頭髮黏黏濕濕的。
她感覺不太舒服,於是起身洗個澡。
「去哪兒?」艾因伸臂摟住她,指尖的繭磨過光滑平坦的小腹。
「洗澡。」路歇爾拉開他的手,光腳踩在地毯上。
粗略地沖了一下,回來卻發現吹風機不能用。
「停電了。」艾因從床上支起身子,胸口除了疤痕還有路歇爾剛剛抓出來的血稜子。
電路問題昨天就講過,這要是在亞特蘭蒂斯宮,伺候公主的女奴們就算用腳踏式發電機也要給她踩出吹頭髮的電啊。
路歇爾在床邊坐下,鬱悶地拿了塊毛巾擦,水滴得到處都是。
「你的頭髮越來越長了。」艾因從她身後接了毛巾,幫她細細地擦乾淨。
周圍一片漆黑,唯有窗帘下透出點不太真切的月色,他手中的濕意和香味彷彿要從黑暗中伸出離奇怪誕的枝椏。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路歇爾聽起來比往常嚴肅。
艾因怔了怔:「什麼?」
路歇爾嘆了口氣,語重心長:「你要開始學扎辮子了……」
「……」
*
次日,埃德加·威克利夫抵達軍區老宅后,先拜訪了老校長。
老校長正準備出門。
他嚴厲地說:「你不要真的跟她攪和在一起啊,你雖然毒瘤了點,但是不至於做出斷送國家命脈的事情。路歇爾不一樣,你見過哪個亞特蘭蒂斯裔把人當人嗎?他們看人都是看香蕉白菜……你不要打岔,你懂什麼!」
老校長的妻子不贊同地搖頭,聽了老校長這話,重重地把碗往桌上一放,溫柔似水的眼睛盛了不善的光。
老校長沒理她,接著握緊埃德加的手說:「之所以找你,還是因為你蠢。」
埃德加:「……」
「像路歇爾那樣的人是看不起蠢材的,看不起就容易鬆懈,就容易露破綻。你呢,只要聽話,認真做,好好對她,但是別上她的當就行了。」
老校長的妻子猛得從座上起身,飯也不吃了。
老校長也火了:「你發什麼脾氣,真把那怪物當女兒!」
埃德加感覺整個房間都靜了一秒,老校長的妻子一句話也沒回,悄無聲息地關上門,最後那個眼神寂靜得可怕。老校長自己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他們是著名的老夫少妻,一直以來感情都很好,而且校長夫人又是溫柔賢惠的類型,別說吵架了,兩人之間連句重話都沒說過。
「我……我先去對門看看。」埃德加感覺自己不宜久留,隨即轉身。
結果老校長一把拽住他,他像個陀螺似的原地轉了圈。
老校長說:「別急著走,我最後問你個問題,亞特蘭蒂斯裔自身有些什麼能力,你都搞清楚了吧?」
埃德加事先做過功課,背起來倒是毫不費力:「標記,瞄準,調和。」
「對!標記在其他人身上,你不用管,現在她的調和能力出了點問題,你也不用管。」老校長講到調和能力出問題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複雜,很快又恢復了嚴厲,「至於那個瞄準,雖然有重力鎖……」
「知道知道,我連彈弓都不會給她的。」埃德加用力點頭,過了會兒又好奇地問,「標記在誰這兒?」
老校長臉一黑,直接把他推出門:「去吧去吧,我也要去學校了。」
門一關上,他的臉更黑了。
標記在艾因身上。
這是他最放心也最擔心的一件事。
埃德加敲開艾因家的門,一進去就看見穿著睡衣,披頭散髮的路歇爾。
「參謀長不在。」路歇爾眉頭緊皺。
「我知道。」埃德加點點頭,「他有跟你說過,今天……」
「說過!」路歇爾興奮起來。
從今天開始,軍區老宅進行電路整修,家裡呆著又冷又黑。艾因早上出門前說會找人帶她出去,路歇爾原以為是弗蘭克思或者尼克瑟斯那種半看管半試探的「帶她出去」,結果來的居然是埃德加。
埃德加好啊,他會玩。
而且紈絝這玩意兒,是個圈,只要認識一個,很有可能打入圈內。
這相當於變向地給了她一定的自由。
路歇爾的眼神讓埃德加有點不安,但是一想到她的標記在其他人身上又安心了不少。
「我們去哪兒?」路歇爾問。
「你決定。」
「走,去那個極限運動俱樂部。」路歇爾轉身跑回房間,「我換衣服!」
她換了身藍白休閑裝,戴著鴨舌帽和大圍巾,整張臉只能看見蒼白的下巴。
到了那家極限運動俱樂部,埃德加明顯比之前緊張十倍。他雖然開過飛艇,蹦過極,潛過水,卻從來沒有帶一個舊王裔逛過人來人往的極限運動俱樂部。
他是常客,這裡的工作人員都認識他,對他帶女人來玩也不覺得驚訝。
「威克利夫先生,今天想做點什麼?」一個西裝革履卻肌肉發達的男人彬彬有禮地接待了兩人。
埃德加看向路歇爾。
「潛水。」路歇爾壓著嗓子說。
接待人員很驚訝,好像這次威克利夫帶來的女人不是玩伴或者情婦,反而隱隱有種以她為主的感覺。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路歇爾,謙恭地說:「好的,我們這就去準備器材。」
「不要人工海灘。」路歇爾慢吞吞地說。
「不行!」埃德加聲音都變了調,原本拿著對講機吩咐下面人準備的接待員立刻停住。
路歇爾這個要求差點把埃德加嚇死,如果去天然海灘,那她直接潛水跑了怎麼辦?
再細想一下,連潛水這個要求都不能答應她。
她身上有四個重力牽引鎖和一個重力炸彈,埃德加不知道那些東西感應的重力變化範圍是多少,但是他知道總參謀長平時連電梯都不讓路歇爾乘,潛水肯定更不行了。
最後他只能頂著路歇爾冷颼颼的目光把她帶去看空中滑板表演。
因為表演在高空中進行的,所以觀看起來有兩種方法,一是從表演者們所呆的飛機上看,二是電視轉播。埃德加作為貴賓級人物,當然是……
「不行。」他清醒了,高空也不能去,萬一路歇爾跟著那群表演的選手就往下一跳呢?
「你帶我來就是為了看轉播的嗎?」路歇爾終於忍不住了,「那我還不如讓總參謀長把那台藏了八百年的柴油發電機找出來,讓我在家看!」
「柴油發電機污染嚴重……」埃德加無力地勸說。
「你去吧。」
「啊?」埃德加傻眼了。
路歇爾風輕雲淡:「如果這個表演是你做的,那麼我想我可以忍受無聊的電視轉播。」
她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彷彿有銀河淌過,星星點點,全是清疏的光,從普普通通的鴨舌帽下面一挑眉,一抬眼,目光流轉,被她注視的人瞬間就能感到無上榮光。
埃德加覺得心裡坍陷了一小塊,那股在他姐姐面前常年被壓制的男子力暴漲,他豪氣衝天地說:「好!」
埃德加登上飛機之後,路歇爾離開了觀看台。
她到之前接待人員那兒要了點東西——攀岩用的輔助繩索。對方把賬記在埃德加頭上,而埃德加這種錢多得花不完的人基本不看賬單。
這卷攀岩繩索極細,不是鉛筆那種細,而是鉛筆芯那種細,綳得緊緊的,足以承受接近一千公斤的力量。它全部展開大概有四十多米,捲成一團也不是很佔地方,可以藏在衣服口袋裡側。
關鍵是這卷繩子裡面塞了張岩場路線圖。
路歇爾重新回到看台,屏幕上全是眼花繚亂的雲海,幾個踩滑板的身影若隱若現。這些表演者把防具戴上都長得一樣,看得路歇爾想睡覺。
旁邊陸陸續續發出鼓掌聲,路歇爾努力集中精神,發現是表演者們安全著陸了。
埃德加把頭盔拿下來,跟旁邊幾個人擊掌,還朝鏡頭揮手。好幾個工作人員衝上去將他團團圍住,各種檢查身體情況,跟其他表演者待遇差別很大。
下面座位上有個男孩兒,攀在護欄邊緣沖路歇爾打招呼:「那是你哥哥嗎?」
埃德加那頭銀灰色捲髮跟路歇爾確實像得很。
路歇爾把帽檐又壓低點,沒有理會那男孩兒。
「他可真厲害。」男孩兒喋喋不休,「為什麼以前表演的時候沒見過他?」
路歇爾還是不回話。
這時候埃德加回來了,把路歇爾擋得嚴嚴實實。他窺見路歇爾從看台上俯瞰的表情,老校長說的沒錯,大部分人在她眼裡都是空氣,稍微厲害點的是螻蟻,再厲害點的就可以作為香蕉白菜了,到了革命軍這個程度,才配被她稱為「烏合之眾」。
「眾」這個字呢,已經「人」的意味了。
「我們回去吧。」路歇爾說。
埃德加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開車,邊開邊得意洋洋地說:「我今天表現得怎麼樣?」
「嗯……」路歇爾根本沒看他比賽,隨口應付,「動作……很自由。」
埃德加頓時心驚,他小心地用餘光觀察路歇爾的神色,發現她的臉龐藏在鴨舌帽的陰翳下,整個人都有點鬱鬱寡歡。
哎……帶她看什麼空中滑板啊,早知道就帶她看點水下逃生,最好是失敗範例。
「下次我們來的時候再帶你看別的。」埃德加不敢說「玩」別的。
「會開賽車嗎?」路歇爾忽然問。
埃德加又得意起來:「那當然,別說賽車,就連飛艇我也……啊!!!!」
路歇爾從旁邊伸過來一條腿,狠狠蹬在油門上。
埃德加嚇得趕緊去踩剎車,這時候卻聽見路歇爾低聲道:「有人跟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