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赤夜
進擊西北星域白鴉座叛亂點,追查首都星襲擊事件和挑唆媒體的幕後黑手,翻譯舊朝資料,從而了解亞特蘭蒂斯宮的具體動向……
之後的一周內,參謀長大人為這些事情忙得腳不沾地,除了深夜,路歇爾基本看不見他人影。她每天都閑著,等埃德加的傷好了,就天天跟著他在首都玩。埃德加現在躲她都來不及,偏偏老校長態度強硬,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也許是因為艾因這邊查得太厲害,襲擊者並未再次出現,也完全找不到線索,倒是路歇爾那本書上,又有一個詞被翻譯出來。
「赤夜」。
和「星軌」一樣,它在書中出現了很多次,筆畫複雜到反人類。因為看起來太長了,一開始審核委員會的古代語言研究專家都以為它是一段話。但是後來隨著對路歇爾其他服裝飾品上文字圖騰的分析校驗,所有人一致認定這是一個詞——和「星軌」一樣有特殊意義的專有名詞。
當艾因問起路歇爾這件事的時候,她明顯有點驚訝。
「啊,你們不知道嗎?」路歇爾把魚骨架完整地挑出來放在空盤子里,然後看著艾因認真地說,「我的封號是赤夜公主。」
很少有人能理解為什麼舊王族要給自己子女取一個二十幾行長的名字,但是大部分人都理解為什麼王室的祭典都這麼冗長,因為有的人光是念全名就要一整天。
路歇爾興緻勃勃地說:「我出生那晚,亞特蘭蒂斯宮的月亮不見了,所有星星都變成了紅色,將亞特蘭蒂斯外圍的天幕照亮,景象非常妖異。你知道為什麼嗎?」
艾因皺眉:「為什麼?」
「因為我母親買通了大星官。星官你知道吧?就是調整亞特蘭蒂斯宮氣候的官員。」
「……」
「這之後我父王……」路歇爾猛然想起不該在艾因面前提「父王」這樣的稱謂,「特古拉三世就封我為赤夜,這個封號之所以特別長就是因為他把那天亮起的紅星星的名字都加進去了。」
所以這個名字並沒有太多意義?
艾因其實有點懷疑,因為一開始路歇爾在「星軌」這個問題上也沒有說實話,幸好在絞刑事件后他們發現了路歇爾異於常人的地方,然後迅速將研究跟進了。
「那是吉兆嗎?」艾因問。
路歇爾露出疑惑的表情。
「吉兆。」艾因緩慢地把這個詞重複了一遍,路歇爾的通用語不算太好,「為什麼你的母親要買通星官做出這樣的天象,是因為它可以為你贏得特古拉三世的寵愛嗎?」
「我不知道。」路歇爾聳肩,「但是我確實很受寵,特古拉三世不允許任何男人看我。宮廷宴會上有喝醉的大臣闖進帷幔后,他只說『拖下去,挖眼,分屍』。」
路歇爾把特古拉三世那種目空一切的桀驁口吻學了八分像,艾因感覺背後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忽然想到某件事:「那他最後為什麼要將你送去舊西南總督府?」
既然這麼寵愛,為什麼最後卻把她當成棄子扔在了那個必然被攻破的星球?
路歇爾靜了下去,臉上浮出一點奇怪的表情。艾因覺得那說不上恨,但也絕對不是愉快。
她放下了刀叉:「因為亞特蘭蒂斯裔為了保全自身可以放棄一切。」
她端坐在餐桌后,和一年前穩坐在高腳椅上念詩時神色一樣,遙遠到不可觸及。
艾因平淡地點頭,不去追問她是否也如此。一年下來,他們之間似乎已經有了某種默契,如果一方表達了愛意,那麼另一方絕對不問它的真假。
「晚上有什麼安排嗎?」他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
「沒有。」其實是有的。
本來今天埃德加要帶她極限運動俱樂部看水下逃生表演,但是路歇爾任何情況下都優先考慮艾因的邀請,所以「有」也變成「沒有」了。
「內北方總督新婚,今晚在首都星有個小型私宴。」
「他又結婚?」路歇爾詫異地問,「我還以為現在是一夫一妻制。」
艾因咳嗽一聲,沒有解釋什麼。
路歇爾抱怨道:「他一個月辦一次婚禮,我們一個月就去一次嗎?」
從艾因的表情來看,恐怕是這樣。
路歇爾只能又拿起了刀叉,想著現在多吃些,晚上還能少受點氣。
*
小型私宴排場不大,或許是因為這次的新婚妻子不太討總督大人喜歡。
路歇爾站在角落的香檳泉邊上,打量那個內北方總督肯·卡彭特。他與西北總督威克利夫交好,同屬激進派,主張對舊勢力採取極端手段。
「斯溫伯恩參謀長。」他繞過層層疊疊的賓客,走到路歇爾和艾因身邊,先朝艾因行了軍禮,然後向路歇爾伸「手」,「亞特蘭蒂斯小姐。」
路歇爾低頭看了看沾有粘稠液體,有無數醜陋分叉的觸手,臉上堆起笑容,正要咬牙與他握手,這時候艾因搶先把那隻觸手握住,甚至稍微用力地搖了兩下。
「卡彭特上將。」他面不改色地問好,路歇爾從來沒有任何一刻覺得他的形象如此高大偉岸。
內北方總督不是人形生命體,路歇爾覺得很難形容他是什麼形的,反正就是一坨花花綠綠的肉,也分不清哪兒是眼睛哪兒是鼻子。之所以叫他「上將」是因為革命之前他在自己種族內還有個上將軍銜,雖然國家官方不認可,但叫起來也是一種禮貌。
卡彭特說話時瓮聲瓮氣的:「好久不見了,亞特蘭蒂斯小姐,你又比從前美麗許多。」
路歇爾稍稍低頭,矜持地微笑。
在亞特蘭蒂斯裔統治的舊朝,所有非人形生命體都是可以上餐桌的,不管有沒有智慧。路歇爾覺得卡彭特之所以這麼恨她,也許是因為他有什麼親戚被王裔吃了。
她走神的時候,艾因和卡彭特已經聊得差不多了。
「聽說近些日子首都不太穩定,我該提醒我的小姑娘們外出小心些。」卡彭特語氣很溫柔,身體上的褶皺都多了不少,那些粘液似乎更綠了。
路歇爾盡量把視線放在他的氣孔上,想象他是一隻離水的鯨。
「是該小心些。」艾因溫和地回答,「如果有什麼消息,可以隨時聯繫我。」
卡彭特的氣孔翁合了一下,愉快地說道:「明白,你們玩得開心。」
然後他就蠕動著離開了。
路歇爾看向艾因,正要說什麼,卻發現他以最快速度把手套換了。
「我還以為你真的不介意。」她嘲笑。
艾因冷冷地掃了她一眼,直到她斂起笑容才收回視線。
「別喝這裡面的香檳。」他指了指香檳泉,俯身在路歇爾耳邊低語,呼吸聲撓得她心痒痒,「我看見他的體.液滴進去了。」
路歇爾的臉都跟卡彭特的體.液差不多綠了:「你還看見他體.液滴哪兒了?」
「所有肉類里。」
路歇爾哀叫一聲,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抬頭果然看見艾因隱約帶點笑意的黑眼睛。
他居然學會開玩笑了。
他居然學會開玩笑了!!??
很快這點笑意就被掩蓋下去,艾因咳嗽一聲,提醒道:「不要吃任何你看不出原材料的東西,卡彭特的食譜很奇怪。」
不會比亞特蘭蒂斯裔更奇怪的,路歇爾在心裡嗤笑,我們連卡彭特人都吃。
很快,艾因去應酬,路歇爾一個人在角落裡發獃。
就在她又困又餓的時候,一種刀削般徹骨的森冷讓她瞬間清醒過來。
那是某個仇恨的視線,從眾多賓客中間滲透出來,被歡快喜悅的表象掩蓋著。它只在路歇爾身上停留很短暫的時間,但是依然被她察覺到了。
她不動聲色地倒了杯果酒,從這個遠離人群的角落裡走進賓客之中。
「您好,亞特蘭蒂斯小姐。」
「很久不見,路歇爾。」
「亞特蘭蒂斯小姐,真沒想到你也在。」
她向賓客們一一敬酒,隨意客套兩句,挨個兒檢測他們的視線,試圖找出與剛剛那個仇恨視線相似的眼光。可是當她把整個宴會轉了一圈,又回到最開始的位置時,卻發現沒有任何人能與之前的視線對上。
「在找什麼?」艾因居然也在。
路歇爾一口喝完果酒,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低頭。
「卡彭特的新婚妻子好看嗎?」她問。
艾因皺了皺眉:「我沒有見到。」
路歇爾眯了眯眼睛,艾因接著解釋:「這是卡彭特人的習俗,新婚妻子在結婚三個月內不見賓客,她現在就在樓上呆著。」
路歇爾攬住他的手臂,全身重量有大半都支撐在他身上。
「該回去了吧?」她懶懶地說,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不知道在暗示什麼。
艾因看著他,眉頭皺得更緊了。
宴會也差不多要結束了,他跟卡彭特道別,然後以路歇爾身體不適為由提前離開。
卡彭特在道別時說:「參謀長對亞特蘭蒂斯小姐真是太照顧了。要知道,她作為一個戰犯前,首先是一個人,像您這樣的人道主義精神值得我們每一個革命者學習。」
艾因知道他在暗示前段時間報紙上的醜聞,沒有對此作出回應,只平靜地提了一句:「我很期待內北方星域在白鴉座平亂問題上的表現。」
卡彭特的皮膚立刻由綠變黃,最後在黑和紅之間來回切換了好幾次。
路歇爾被他半拖半抱著,外面冷風一吹,整個人都清醒不少。
「你沒吃東西吧?」艾因問。
「喝了點果酒。」路歇爾被他塞進車裡,由他親手系好安全帶。
她把高跟鞋扔到後座,礙事的裙擺撩起,在大腿外側紮成一個結,這樣比較方便行動。
艾因坐到駕駛座上,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她白皙纖美的腿露在外面,少女柔韌的輪廓像弓一樣緊繃,一雙銀灰色眼眸里有著非人的耀眼星光。
「沒吃就好。」最後,艾因打開車上的衛星地圖。
地圖顯示範圍瞬間縮小到宴會地點周圍,附近至少有二三十個帶感嘆號的紅點。
他淡淡地說:「我怕你待會兒吐在車上。」
裝甲車發動時的咆哮聲與後面震耳欲聾的炮擊聲混在一起。艾因猛然提速,一個尖銳的轉彎過後,整輛車衝破了停車場電網,直接飛躍十多米的盤山小坡,反向落在對面的公路上。
滯空時毫無依託的失重感讓路歇爾有些心悸,安全帶勒進皮肉里,全身都跟散架了似的。
她回頭,窗外黑色裝甲板一點點降下來,宴會地點化作一片火海。
車窗之外,夜色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