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舉目世人盡為賊
論語,值多少錢?
餘澤楞了一下,下意識的把書翻到背面,脫口而出道:「二十五塊,2054年三版。」
以我現在打工的工資,一個月能買好多好多好多本。
餘澤剛想說「這書不值錢啊」,但突然意識到,書的價值,好像不應該這麼算。
「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夜無明月,世人有目如入暗。」
江蕭從餘澤手中捧回書籍,小心翼翼的放回公文包中,嘆息道:「聖賢千古留跡,原來只值二十五塊錢。」
餘澤臉一下子漲紅起來。
不是因為江蕭的指責,事實上江蕭並沒有指責他。
是因為他忽然醒悟,自己自出生到明世理,乃至學會做人,都是受著聖人的教化。而後上學所學習到的文學,物理,化學,等等,一切一切的知識。也都是前人的遺贈。
但他卻一直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把已得的當做是應得的,並一直抱怨自己得到的太少,卻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本不是他的,他也沒經過主人的同意,卻心安理得的將它們「偷」來。
江蕭說道:「我們已得到的,原比我們應得的要多的多,但我們總認為我們得到的太少。我們貪婪的想要抓住這世界上一切本不屬於我們的東西。」
「餘澤,你見過死人嗎?」
「見過。」餘澤說道:「老院長走的時候,我陪在他的身邊。」
江蕭說道:「我了解過你口中的老院長,他是個好人。他這一生都把自己奉獻給了孩子們。餘澤,你有沒有注意觀察過,老院長死的時候,手是什麼樣的?是攥緊,還是鬆開?」
餘澤仔細回想了一下,老院長死時的音容樣貌,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是鬆開的!」餘澤有些驚訝。
「出生的嬰兒,死死的攥住拳頭。想要抓住一切。但離開這個世界的人,卻鬆開了手。這是為什麼呢?」
是啊,這是為什麼呢?餘澤忍不住想著。
江蕭沒有賣關子,他說道:「因為死了的人都知道,他們的生命已經結束了,再怎麼想去抓,也抓不住了,只能將手鬆開,再不情願,不甘願放棄,也不得不放棄。」
餘澤若有所悟,他有些理解江蕭為什麼會說,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盜賊。
一直在傾聽的戴威爾讚歎的插言道:「江,你說的太好了。真的很棒。我想要說的,和你說的其實是一個意思,但我不擅長你們東方式的表達。我是一位教徒,在我信仰的教派里,有一句佈道者的話。」
江蕭說道:「戴威爾,您請說。」
戴威爾說道:「凡人,因無知而有福。」
餘澤細細品味,無知,是愚蠢的意思嗎?既然是無知的愚夫,卻為什麼說他有福?
江蕭仔細品味了一番,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餘澤忍不住問道:「戴威爾,江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凡人無知,難道不是愚蠢嗎?既然如此,為什麼說有福氣?」
戴威爾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如果我以我的理解來解釋。你不一定會接受。」
江蕭說道:「我給不出你答案。同一句話,每個人看到,所做出的解釋都不一樣。餘澤,你別著急,我剛才說的天下人都是賊,你認同嗎?」
餘澤想了想,說道:「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我認為你說的很對。」
江蕭說道:「那好。你認同了,後面的話,我們才能繼續聊下去,不然繼續聊下去,只會造成彼此情緒上的惡劣。」
見餘澤點點頭,江蕭說道:「在你意識到了,你所擁有的,本就比你應得的多。而世上不只是你,其他人也一樣的時候,你就會知道,在世上,沒有人比任何人更高貴。同樣,也沒有人比任何人更低賤。
而你我認為的低賤,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認識。都是因為心中藏著一個賊。只有偷了東西的賊,才會為了掩藏這樣的行為,而把自己偷來的東西,當做本該是我的,而因此來欺騙自己,欺騙自己的良心。」
「他人之所以低賤,是因為偷到的東西少,而我之所以高貴,是因為我偷到的多,並以此而起分別。世事也因此而顛倒。」
江蕭最後說道:「低賤,高貴,傲慢……種種表現,也因此顛倒而產生。」
餘澤聽完了江蕭的解釋。並沒有盲目的認同。他在用之前那種「特殊」的能力,來印證自己的起念,以及情緒的產生。
兩相印證,他驚訝的發現,這竟然是真的!儘管有很多,他暫時不太懂。
餘澤正想再問些什麼的時候,迎面來了兩個人。是一個年紀很大的老太太,穿著中世紀的女僕服飾。另一個人穿著樸素卻不失美觀的亞麻衣,手裡提著一個鐵桶。
「愛莎嬤嬤,約翰先生,早上好。」
江蕭顯然同兩個人很熟,熱情的給兩個人擁抱。
愛莎嬤嬤是個十分面善的白人,個子不高,很慈祥。約翰先生大概四十多歲,很高大,健壯,因為時常在外勞作,皮膚很糙並黝黑。
戴威爾為餘澤介紹道:「愛莎嬤嬤是城堡里的傭人,我們所有人都很尊敬她。她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祖母。約翰先生是一位牛仔,更是一位專業的馴獸師。」
餘澤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輕視別人的心裡,他主動走上前去,以東方的禮節,給兩人鞠躬,問了聲好。
愛莎嬤嬤早就看到了餘澤,上前主動給了餘澤一個擁抱,她的聲音很柔和,很好聽:
「我可憐的孩子,你就是老查爾斯一直惦記的孩子吧。辛苦你了,你一定還沒有吃飯吧。我做了一些小甜點,你們可以先墊墊肚子。等到午時,我會為你準備絕對讓你滿意的大餐。」
約翰沒有上前,他對餘澤鞠躬,微笑道:「少爺,很高興見到你,我是約翰。普通的約翰,馬夫約翰,牛仔約翰。我就在西邊的馬場工作,那裡是我的樂園,少爺你喜歡騎馬嗎?我的孩子中,一定有一個,是你喜歡的。」
愛莎嬤嬤和約翰的熱情,讓餘澤受寵若驚,又倍感溫暖。
「當然,在這之前,少爺你要去處理正事。江,小姐已經先你們一步到了,她和她的朋友,正在交誼大廳中等待你們。戴威爾,普利維爾拱門那裡翻修還沒有完畢,請你帶著可愛的江和少爺,走馬蹄迴廊。」
愛莎嬤嬤囑咐戴威爾。
「好的。嬤嬤。」戴威爾欠身道。
「對了。小姐帶來的朋友,似乎有些不友好。不過少爺你不用擔心,這是我們的家,難道不是嗎?」
愛莎嬤嬤對餘澤眨眨眼睛,然後微笑的離開了。
餘澤感到心裡暖暖的,他對戴威爾說道:「愛莎嬤嬤對每一個人都這樣和藹嗎?」
戴威爾點頭道:「是的,每一個人。在盡頭城堡里,絕大多數人,都是在愛莎嬤嬤的照顧下長大的。她對待每一個人,都如自己的孩子一樣。」
餘澤驚訝道:「長大?戴威爾,難道城堡里的人,從小到大都住在這裡?」
戴威爾點頭道:「是的。不只是我們這一代人,能在城堡里工作的人,從父輩,祖輩,甚至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的先人,都是在這裡出生和長大。」
餘澤震驚而又無法理解道:「對不起,戴威爾,我沒有看不起的意思。我只是無法理解,這並不是在古代,而是文明高度發達的現代,難道從沒有人想過走出去,創立自己的事業嗎?」
戴威爾聽完,呵呵的笑了起來:「有。當然有。少爺,我之前說過。盡頭城堡之中的人,沒有誰比誰低賤,有的只是工作不同。當然,很多在這裡出生的年輕人,也希望走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但在接觸過外面的繁華后,有的人選擇留在了外面。而絕大多數人,最後都會帶著自己新組建的家庭,回到城堡。」
他指了指約翰:「約翰。就是許多這樣的年輕人之一。他在城堡里,只是一個馬夫。但在幾年前,他是澳城大莊園農場的農場主,即使是在有錢人很多的澳城,他依舊是數一數二的大財主。」
餘澤驚訝而不解的看著約翰,這個高大而樸實的中年人,竟然會是一個家資巨富的富豪。
餘澤更加困惑,他很想再詢問一下約翰,為什麼會拋棄一切的名利富裕,而甘願回來當一個馬夫。
但約翰這時對餘澤欠了欠身,就離開了。餘澤不明所以的看著江蕭,江蕭告訴他,有一匹剛出生不久的小馬生病了,他要外出去找獸醫。
餘澤只能暫時打消這個念頭。
一路走下來,餘澤又碰見許多面孔,戴威爾給他一一介紹,他們都十分歡迎餘澤的到來,並對他表現出足夠的尊敬。
等穿過馬蹄迴廊,到達愛莎嬤嬤說的交誼廳的時候,餘澤兩條腿都快走斷了。
他突然覺得,住在這麼大的城堡里,似乎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還是自己那個三十多平的地下室住著舒服。
交誼廳華貴而不失典雅,舉架極高。無論從設計和裝飾,都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歷史感。
餘澤甚至有一種感覺,門內和門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時空。
戴威爾之前對他介紹,交誼廳,在幾個世紀以前,被稱為外交廳,當時的主人普利維爾公爵就是在這裡接見外國的使者。
在餘澤他們進入交誼廳的時候,裡面已經有人等待多時。
一位是西裝革履,身材修長,很斯文的職業經理人。另一個是面相帥氣卻有幾分陰柔的男士,大概三十歲左右,在他旁邊,坐著一個女人。
有意思的是,這個女人,餘澤竟然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