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御書房內淑妃與茹末你一言我一語的正鬧得厲害,眼瞧著事態越發失控,德榮帝在一旁的臉色不覺中也越發陰沉,半晌,看著淑妃猙獰著面容想要掐死茹末的動作,猛地一拍書案,低聲呵斥:「夠了!朕還在此處,你們這是成何體統!」

淑妃與茹末俱一怔,淑妃已經扯著茹末脖頸處衣服的手卻是鬆了下來。雙雙沉默了一瞬,緊接著,茹末便不說話了,只是跪在地上,將頭深深低垂下去,而淑妃側頭看著這個她一手提□□的,現在卻反咬她一口的大宮女,臉上摻雜了燃到了極致的怒火與不可置信。若是說別人倒也罷了,對於茹末,她可是待她不薄,如今怎麼好好的,她卻這樣坑害她!右手狠狠地抓著手裡的帕子,踉蹌上前走到德榮帝的書案面前,哭訴道:「聖上,聖上,臣妾是怎樣的人,您難道不知曉?臣妾自十六歲就跟在您身邊,如今都這麼多年了,難道你寧願相信這些賤婢的話,也不願相信臣妾么?」

德榮帝抬了眸,深深瞧她,然後才極緩極低地道:「是啊,都已經這麼多年了,朕自然明白你是什麼性子,」說至此,稍稍頓了頓,看著那頭忽而亮起來的一雙眼,這才又一字一句地將後面的話補全了,「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朕才將你叫來了此處。」

「聖上!」淑妃聽著德榮帝的話,還沒來得及松下一口氣,看著德榮帝的樣子,心下覺得有幾分不對,惶急地瞧著他喊了一聲。

德榮帝沒有理她,卻微微偏了頭看著淑妃身後跪著的茹末,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有些諷刺地笑了笑,道:「若是朕沒記錯,這茹末也是在宮裡伺候了你多年的老人了。」又抬了眼看淑妃,道,「你在宮內做的那些子事:打壓進宮的貌美秀女、打罵殿內的這些奴才,朕也不是不知曉,只不過這麼些年,朕念著你為朕誕下了渚兒,又未曾做的太過分,是以一直未曾出面干涉過你……卻不曾想,當初的一念之差,竟將你縱容成了這個樣子!」

淑妃聽著德榮帝的話,只覺得心中冰涼——無論自己做沒做這件事,無論自己是不是被冤枉的,這都沒甚所謂了。今日這事在德榮帝這處已經算是定了性,他認為她是毒婦,認為她殺了那個賤人的兒子,在此之後,便是她再生了一百張嘴卻也是有理說不清了。

「淑妃,朕多年未讀律例,已然有些記不大清了,」德榮帝一字一頓地道,「根據大乾律例,你給朕說說看,殘害皇嗣,按律真當如何處刑?」

淑妃聞言怔怔,半晌明白了那頭話里的意思,釀蹌著後退了半步,睜大了眼,淚水倏然從眼角滑落下來,砸在了那一方書案上。她將自己的手緊緊握住,因著用力,指節都隱隱發白,通紅著一雙眼瞧著德榮帝,哽咽道:「臣妾……臣妾在聖上心中……這麼多年了,竟然就是這般模樣么?您真的就覺得這件事是臣妾做的么!」

德榮帝瞧著淑妃梨花帶雨的模樣,卻未言半語,薄削的唇緊緊抿著,臉上淡漠冷然地令她找不出一絲暖意。

淑妃看著德榮帝這幅模樣,忽然間便明悟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的心是石頭做的,縱然是她怎麼放在懷裡捂也是捂不化。他不相信她,或許是一直沒相信過她,哪怕她已經在他身旁侍奉了他這麼多年,卻也沒有半分用處。

這個男人至始至終,未曾愛過她。

淑妃腦海中不知怎麼的,卻突然想起來十幾年前,睿敏皇后還在世,德榮帝還只是一個身份尊貴卻沒甚勢力的皇子時,兩人在一起的那般模樣,淚卻漸漸止了,只是慘笑:「臣妾只問聖上一句……」

德榮帝淡淡地瞧她。

「若是今日站在此處的,是睿敏皇后,是否聖上您還是會像今日這般,想也不想便在心底對她已經判上了罪行?」淑妃喑啞地問道。

德榮帝原先平淡的臉色一瞬間全數顛覆,伸手拿起一個紙鎮便砸了過去,怒聲道:「別拿你同珍兒比,她永遠不會同你這般惡毒!」

紙鎮砸過來的時候,淑妃沒躲,砸到了心口上,疼的她渾身發顫。終於徹底心寒。

後退了幾步,驀然冷笑著瞧著德榮帝,尖銳地揚著聲問道:「便就真的是臣妾做的又如何?為了一個沒甚用處、還是用藥才讓聖上寵幸的賤人,為了一個連皇陵都沒資格進的賤種,聖上難道你還想殺了臣妾,讓臣妾為那賤種陪葬不成!」

「放肆!」德榮帝聽著淑妃的話,怒發衝天,站起來走到淑妃身旁,厲聲道,「事到如今,使用下三濫的禁藥得獲聖寵、殘害皇嗣,你是不是認為你還沒有做錯?」

淑妃用手抹去眼淚,嬌聲笑著:「說來說去,卻還不是怪那賤人自己個兒蠢?若不是她想著飛上枝頭當鳳凰,想著要與臣妾在宮中一搏,自個兒在有了身孕的時候還用了那香粉,又怎會如此?」說著,看了一眼德榮帝,嘲諷道,「說不定還真就靠著這些東西得了聖上一輩子的寵也說不準——到時候,卻怕聖上一不小心就給她封了妃呢!」

德榮帝揚起手,猛然給了淑妃一巴掌。

這一巴掌用勁極大,直將淑妃打得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嘴角都有些開裂了。

茹末伸手扶了一把淑妃,卻被那頭怨毒地瞪了一眼,一把推開了:「既然聖上不信臣妾,那麼就當這一切是臣妾做的便是!卻不知聖上為了那麼個賤人,是想要如何處罰臣妾?」

德榮帝被淑妃一番頂撞氣得腦仁抽疼,伸手按著眉心,許久,極低地道:「淑妃李氏,德行不足,嫉妒成性,不足以擔當『淑』之一字。今剝去『淑妃』稱號,降為李嬪,即日搬出風荷殿,遷居竹青閣。」轉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又看了一眼茹末,「宮女茹末,品行不正,屢次教唆其主違犯宮規,拖出去,杖斃罷!」

德榮帝的話音剛落,御書房的門便被人推開了,從外頭出來了幾個體型魁梧的太監,氣勢洶洶地便走了進來。

淑妃瞪大了眼,臉上閃現出驚恐的神色,從地上爬著到了德榮帝腿邊,伸手拉住他的褲腿哭道:「聖上!聖上您不能——臣妾,臣妾方才只是一時氣急,才口出妄言,你不能這樣對臣妾!」

茹末看著已經走到自己身旁的大太監,也哭:「聖上,聖上,奴婢知錯了,奴婢不想死啊!所有的事都是淑妃娘娘指示的,奴婢也是……也是逼不得已啊!聖上,聖上您明察啊!」

德榮帝一腳將淑妃踹開了,皺著眉頭,滿臉不耐之色:「你們還得著做什麼?將李嬪和這賤婢拖出去!」

那群小太監齊齊地應了一個「是」,趕緊將屋子裡哭的滿臉淚水的兩人架了出去。

福公公待那群太監走後,這才走了進來,走到德榮帝身邊,替他倒了杯茶,笑眯眯地道:「聖上將事情都已經處理完了?」

德榮帝仰頭靠在椅背上,半晌,從喉嚨里吐出一句話來:「若是當初真的皇兄沒有死——」

福公公眼神微微一動,將茶遞與了德榮帝,道:「逝者已矣,聖上再多想也是無用啊。」

窗外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微弱的慘叫聲,但是過了一陣,便就聽不見了。德榮帝端了茶,低頭抿了一口,許久,問道:「福瑞,你覺得太子如今已經可堪大任了嗎?」

福公公在一旁聽著,只是笑:「奴才不過是個太監,做的只是服侍人的活計,對於這些事又如何知曉呢?」

德榮帝也並不是要福公公真的回答他,聽他這樣講,也沒有追問,只是捧著茶盞,恍惚地自言自語:「不夠啊,他現在這樣,還遠遠不夠格去做一個帝王啊。」

福公公笑眯眯地道:「太子天資聰穎,只需再幾年的磨礪,定能達到聖上的期望的。」

德榮帝卻只是搖頭:「時間不多了,朕已經等不及了。」閉上了眼,輕輕地嘆著氣,「下面太冷了,朕怕她冷。又怕她等的太久,到時候她年輕如初,朕卻已然老了。若是她認不出朕來了,又如何是好?」

當年睿敏皇后死的時候,他與德榮帝俱是在場的。睿敏皇后昏迷了整整三天,卻在彌留之際突然清醒了,對著德榮帝,那頭只說了三句話。

一是要他在有生之年,須得保住大乾江山,她絕不允許她的皇成為一位亡國之君;二是讓他仔細考慮太子一位,若是聞人久長成之後非擔當大任之人,立即廢太子另立賢德儲君;三是若非百年之後,他大限已到,否則便是他尋短見入了黃泉,她也絕不與他相見。

只此三句,隨即便再也未能睜眼。一晃竟也已經十年。

「你先下去罷。讓朕一個人在這裡再坐會兒。」德榮帝閉著眼,淡淡地道。

福公公站在一旁,看著德榮帝的模樣,終究也未說什麼。只是將德榮帝手中的茶盞拿下,擱在一旁放好了,然後取了薄毯蓋在了他身上,輕聲道:「奴才就在書房外頭候著,若是聖上有什麼吩咐的了,喊一聲便是了。」

聽著那頭極低地「嗯」了一聲,也是不再多做打擾,將書桌上已經有些微涼的茶帶了出去,然後輕輕地關起來門,將屋內與屋外完全相隔了開來。

東宮。青瀾殿。

已是傍晚黃昏時,張有德四處望了一望,隨即親自從宮門前將一個青衫布衣,皮膚黝黑,約莫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迎進了東宮。

一路熟門熟路地進了內里,這才轉過身低聲道:「奴才去裡頭同殿下通報一聲。」

那中年男人便笑了,點頭道:「有勞公公。」聲音卻不似外表那般粗狂,因著沙啞,聽起來卻是有幾分雌雄莫變。

張有德於是便快走了幾步,去了書房,伸手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便聽一陣腳步聲,隨即「吱呀——」一聲,墨柳探出個頭來,喊道:「張公公回來了?」

張有德點了個頭,見墨柳讓了路,便快走幾步進了書房。書房內聞人久正在批著奏摺,洛驍就在一旁拿了本閑書看著,瞧上去頗是怡然自得。

見了張有德進了屋,微微抬了抬眸子,聞人久淡淡道:「接回來了?」

張有德便點了個頭:「已在中庭等著了。」

聞人久將最後幾個字寫了,合了奏摺,將筆擱在一旁,瞧著他道:「帶進來罷。」

張有德應了一聲,又退了出去,不多會兒,便將那個黑臉中年漢子領了進來。

洛驍將手上的書擱下來了,瞧著這個站在他們面前,略有些矮的黑面男人,半晌,道:「我原先只道那些甚麼易容換臉不過只是戲文之中的橋段,卻不曾想,今兒個倒真真是在眼前瞧見了一回。」微微一笑,道,「只是這樣一瞧,怕是連淑妃面對著你,也是認不出的了。」

那黑臉漢子彎唇一笑,道:「也不過是乍一瞧罷了,若是在行家面前,這些喬裝卻是決計躲不過去的。」

聲音婉轉輕柔,分明是個女子的聲音!

聞人久只是拿眼淡淡地瞧著她:「巫姑娘這一招『金蟬脫殼』卻是用的妙極。蟄伏在風荷殿這般久,此次卻一舉在父皇面前狠狠坑了淑妃一次,」說至此,稍稍頓了一頓,瞧著那頭只是淺笑著的人,繼續道,「此次淑妃一事,縱使父皇因著各種顧慮未能如何嚴懲,但是將淑妃將做了嬪,卻怕對李家影響也頗深。李岩這個兵部侍郎恐是也要傷一番腦筋了。」

茹末道:「只可惜知雅終究是由宮女升上去的嬪妃,身份不夠,若不其然,德榮帝又怎會這般輕易地只杖斃了淑妃……不,李嬪的貼身宮女當做了懲戒?」

聞人久冷冷一笑,道:「卻怕若是換上了家世能夠拿捏住淑妃的後宮秀女,你卻是掌控不住了。」

茹末沉默了一會兒,忽而一笑:「殿下這便是惱了我了。」

聞人久反問道:「孤卻還該對你千恩萬謝?」

「至少不該如此橫眉冷對。」茹末對上聞人久的視線,道,「我與殿下已結為盟友,不是么?」

聞人久的視線忽而一冷,道:「你以為你是不可替代?」直勾勾地凝視著對方的眸子,深色的眸子明明瞧起來情深,但是卻從極深處傳來一種淬了冰似的冷與銳的殺意,「誠然,孤想要苗疆,只是若放你歸去,只怕今日是放虎歸山,日後反倒是用孤的兵力養出了一隻白眼狼!」

茹末自然是感受到了聞人久透露出來的那一絲薄卻真切的殺意,臉色微微一白,道:「我對付李嬪,卻是因為李家先有負於我。我非聖賢,自然不能以德報怨。雖說今日之事,確確實實是利用了殿下,但是這也未曾損害殿下一絲一毫。」

聞人久依舊瞧著她,淡淡道:「若是巫姑娘真的以附屬之臣自居,自然萬萬不會做出這種欺上瞞下、先斬後奏的事。」又道,「巫姑娘想要脫身於此,且又報仇心切,孤自然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姑娘卻忘了,孤曾與你說過,孤最厭惡的,就是旁人利用孤——抑或是說,姑娘對於孤的信任與忠誠度卻只有這樣淺淡的一點么?」

茹末心中一緊,瞧著聞人久無甚表情的臉,卻也揣測不出他的想法。

誠然,她此次利用知雅坑害淑妃雖是臨時為了脫身而起的意,其他諸多法子都棄之不用,卻故意在臨了兒拖聞人久下水,卻也不是沒有存著試探那方的意思。只不過她卻沒有料想道,這一個小小的試探背後她所隱藏的那些心思卻似是叫聞人久全數看清了。

單手一掀下襟雙腿一跪,茹末道:「此次試探的確是我小人之心了。只望殿下不要往心中去,大人大量,只當巫織同殿下開了個些許過火的玩笑罷。」

聞人久也不瞧她,只是輕輕地道:「只是孤向來不喜歡被人強行去開此等毫無笑點的玩笑。」

這分明是要與她劃清界限的意思!

茹末這下心頭才開始緊張起來,臉上是徹底沒了最初從容的模樣,微微蹙了眉,低聲道:「殿下!」

聞人久低垂了眼帘,飲了一口茶,並不作聲。

茹末心裡有些慌了,側頭去瞧洛驍。洛驍也只是微微含著笑,瞧著她道:「姑娘別瞧我,我是只聽殿下的話的。」溫和地瞧著茹末,深色的瞳孔里在半昏黃的夕陽下看,暖融融的,「我只知道,辱殿下者,殺無赦。」

茹末一怔,這才反應到,自己聰明一世,這次卻大約是幹了一件蠢事,暗自抿了抿唇,抬眸瞧著聞人久道:「我這次的確是犯了蠢,只是巫族想與殿下聯手卻決計不是假的。殿下說,您懷疑巫族的忠誠,於此我也不能否認。只是,以苗疆的現狀,巫族想要能夠脫離大乾,起碼需要數十年之力。然而,數十年之後,殿下還未能有信心徹底制服一個小小的苗疆嗎?」

話至此,深深看著聞人久:「若是殿下真的連拿下一個苗疆的信心也無的話,那麼今日,我與殿下之間,也真的就並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聞人久極緩地抬著眸瞧著跪在地上,卻將背脊挺得筆直的茹末,半晌,清清冷冷地笑了起來:「用激將法在孤這次卻是不管用的。你當孤真的在乎你的這一番話么?」

茹末知道勝負在此一舉,只得梗了脖子道:「我並非用的是激將法,只不過是將心中所想告知於殿下而已。若是殿下真的認為巫織有辱殿下尊嚴,今日巫織願以己血平息殿下之怒。」

聞人久垂了垂眼帘,風淡雲輕地道:「倒也不失是個好辦法。」瞧了洛驍一眼,道,「拿東西來。」

洛驍微微頷首,起了身,繞過茹末去另一頭翻找了什麼,用托盤裝了,上面蓋了紅棉布拿了過來。

茹末心頭一片冰涼,眼神似有悲愴,但卻只是抿緊了唇,看著聞人久道:「今日巫織願以身息殿下之怒,只盼今日之後,殿下能信守諾言,派兵助我巫族重登大巫之位。」

聞人久淡淡頷首:「孤自當言而有信。」

茹末閉了閉眼,然後伸手掀了洛驍端來的托盤上的紅布。

卻見那紅布之下並無利刃,也無毒酒,有的,卻是半塊銅製的蒼鷹圖騰。

「這是——」茹末一怔,拿了那半塊銅牌,隨即又像是明白了什麼,震驚地仰面望著聞人久與洛驍。

洛驍看了聞人久一眼,隨即微微笑道:「這是我的兵符,拿著這一半兵符,你可自由差遣隸屬於我手下的五千將士。」又道,「只祝你與族人早日收回苗疆,我與殿下在帝京將會等待你的好消息。」

聞人久瞧著茹末,站起了身,緩緩走到茹末身旁,道:「只是這兵符卻也不是平白借與你的。此後每一年,你須得讓巫族培養十名醫者來我大乾,至你將兵符交還為止。你可有異議?」

茹末眼眶微紅,緊握著手中的兵符,許久,生生地磕了一個頭,道:「巫族人恩怨分明,殿下今日肯慷慨相助,他日巫族不過是送與十名醫者又有何不可?」

聞人久垂了眼帘,伸手將茹末從地上虛扶了起來,淡淡道:「那孤就在這帝京,恭候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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