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你個傻兔子
我這數千年未回天宮，天宮卻還是舊時模樣。我瞧瞧我的主人嫦娥仙子，也依然風姿未改。我便上前屈膝行個大禮，真心實意地謝主人再造之恩。
主人瞧著我淡淡微笑，仍是當年波瀾不驚的樣子，說道:"那時我在龍宮見到你，方才確信你是真的要回來了。"
我道:"是，我回來了。"
剎那間我恍惚有種錯覺，覺著我在凡間歷的兩世數千年時光，彷彿忽然都化作煙雲，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我還是月宮裡那隻小兔子，每日卧在主人懷裡呼呼大睡，偶爾睜開眼睛抖抖耳朵，瞧瞧月宮的客人。不管是頭銜多大名號多響的上仙，我若不想理會，都不必多分一個眼角給他。
那時候眾仙都不與我計較，唯有一個一雙水眸的女仙，總愛趁著主人不注意，伸手來揪我的耳朵。
我恍神的工夫，主人卻是朝我招招手，叫我:"小玉魄，過來。"
我化成玉兔模樣，跳進主人懷裡，抖了抖耳朵，便又想起那個喜歡不動聲色揪我耳朵的上仙。
或許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有些後悔下世為人。當初原是依著主人的意思，做人修仙，好長長久久地陪著她。可如今在人間歷了兩世，我卻只覺得還是做回當初那個糊裡糊塗的兔子比較好。
我這麼想著，把頭埋在主人臂彎里，閉上眼睛睡覺。
我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時主人不在月宮，我起來四處轉了轉，卻是遇上一個熟人。
小丫頭坐在廊下不知神遊何處，我走過去驚動了她，她瞧著我愣了半晌，方才站起來給我行禮，叫一聲:"祖奶奶。"
卻是靈惜。她原本與我一樣，也是主人從凡間尋來的一隻兔子，叫我這一聲倒也應該。她這一世也是做了個凡人，我記得上一次見她時，她與南海那隻小貝殼一齊私奔在一個小村莊里，不知那一夜主人與她說了些什麼，如今她既是在這裡，自然是與她的小貝殼分開了。
我有些詫異，問她道:"你怎地在這裡？"
靈惜道:"那日主人找到我，問我可願隨她回月宮。我雖是捨不得小枝，但主人對我恩義深重，她既開口要我回來，我怎能拒絕。況且我知道小枝是私逃出來，倘若被追究，便是大罪。"
我覺得此事有些蹊蹺，便問她有何打算。
她道:"我只盼能早日修成正果，他日央求主人，讓我做個散仙，那時再去尋小枝。"
我點點頭，覺得這樣也好。為著以後能長長久久，分開一時也是值得的。不過靈惜與我不同，當年我下世為人，是已有了數千年的修為，做人後再修行，成仙不難。她卻是意外殞命，勉強入凡世輪迴續命，若要回天宮，也只能是魂魄回來，得月宮陰氣慢慢滋養，天長日久，或可成個鬼仙。
我便說道:"算來你應是死於宮亂之中，你若不死，主人也不能將你魂魄收來。如此說來，你在凡間竟是已死了？"
她點點頭，神色微凄。只怕這一場生離死別，她是久久回不過神來。也不知桃枝兒見她去世，該是何等傷心。
我待要安慰她兩句，又沒有什麼言辭。我雖不知與心愛之人分離是怎樣的心痛神傷，卻也知道那必定是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解得開的。
我便也不打擾她安靜，自己踱出月宮，四下閑逛。天宮裡一向清靜，雖不似月宮那般冷清，卻也少閑人。我晃了小半天，遇見兩三個昔日識得的仙友，閑話幾句，得知此次人間劫運的事也沒出什麼大亂子，如今已快完了，再過幾日，下界的諸仙便要一一歸位了。
當年我在天上的時候，成日里在月宮貪睡，在天宮走動的不多，下凡玩耍也只有一回，就是遇著老梅花那回。思來想去，竟是沒什麼可去的地方。我苦思了半晌，竟只剩個龍宮算是故地，有些重遊的興緻了。
我出了天門駕雲往龍宮去。到得門口，守門的小蝦兵恭敬問上仙何事，我想這龍宮裡我也只龍三公主一個故交，便說來訪三公主。
小蝦兵道:"三公主已是好些日子不在龍宮了。"說完他瞧瞧我道:"您是淺離上仙罷？"
我道:"正是。"
小蝦兵道:"三公主走之前交代小的，若是淺離上仙來了，便轉告一聲，她陪著梅仙玉約到人間遊歷去了，您若是有話要問，就是尋碧水老龜問罷。"
我點點頭，心裡有些惘然，漫漫然踱進龍宮，轉了幾圈迷了路，在一個偏僻角落遇著了龍七公主。
龍小七躲在此處抱著個酒罈正偷喝酒，鼓著圓溜溜的小腮幫子，打了幾個小酒嗝，歪頭瞧著我道：「兔子兔子！」
我瞧她醉得東倒西歪的，瞪著一雙小眼睛迷迷糊糊地盯著我看，便逗她道:"你瞧我是誰？"
龍小七歪頭撲棱撲棱腦袋，磕磕巴巴地說道:"你是我的小玉魄嘛？"
我差點沒絆倒在門檻上，"這都誰教你的啊？"
龍小七抱著酒罈要站起來，腳下打了個踉蹌，"砰"地一下把角撞到了桌子上，小嘴一扁，哇地哭了起來。
我趕緊上前去替她揉揉她的角，她把兩隻小胖手搭在我肩上，"啊"一聲張著嘴就沖我啃過來。
我哭笑不得地按住她的頭，這小丫頭髮起酒瘋來未免太奔放了些。
"別咬我，我會疼的。"我說。
龍小七歪頭想了一會兒，說:"你胡說！我瞧見那個我三姐咬那個老梅花來著，老梅花一點也沒喊疼。"
我有點糊塗，問她:"三公主怎麼咬老梅花了？"
龍小七晃了晃小腦袋，暈暈乎乎地指著我說:"你，你看我像你的小玉魄嗎？"
我無語。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龍小七卻好像玩上了癮，扯著嗓門嚷嚷著:"你看我像你的小玉魄嗎！你看我像你的小玉魄嗎！你看！嗝！"
她一個小酒嗝打完，上來對著我的嘴"啵"了一口，伸著指頭嘻嘻笑道:"你看我像你的小玉魄嗎！"說完之後，"咚"地一頭醉倒在桌子底下，呼呼大睡起來。
我卻是被她嚇懵了。怎麼回事，龍三公主把喝多了的老梅花給啵了？龍三那傻丫頭不會為了安慰老梅花把自己給賣了吧？
這也不怪我這麼想，龍三公主實在不像是趁人之危佔人便宜的性格，她若是自己送上門去，萬一老梅花醉得稀里糊塗把她給那個啥了，那可如何是好。
我胡思亂想了一通，扛著龍小七四處找人送她回房間，半晌才遇著來尋女兒的龍王妃。龍王妃把龍小七拎過去，動了動鼻子，憤憤道:"這些死丫頭，一個一個的全來偷我的桂花釀，偷得我一壇都不剩了！"說罷對我道:"你來了，替我告訴嫦娥一聲，她欠我家老頭子的人情不用還了，回頭給我送十壇桂花釀來就行了。"
我詫異道:"什麼人情？"
龍王妃瞧我一眼道:"傻兔子，還不是為你那點破事。"
她說著拎著龍小七就走了，剩我站在原地傻眼。我承認我現在是真傻了。主人為了我的什麼事情欠了龍王的人情，能是什麼事情？
我腦子也有點暈沉沉的，轉了好幾個圈轉到老龜那裡。他正把脖子一伸一縮地做運動，我過去蹲在他跟前，對他說:"老仙啊，我有點糊塗。"
老龜瞟了我一眼，笑眯眯地道:"喲，你成仙啦？見著小嫦娥啦？你可得好好謝謝她，為著你這點事兒，她也是蠻拼的，忙前忙后，也忒不容易。也不知道小素宵的魂魄，她拼好了沒有。"
我聽不懂，"您說什麼吶。"
老龜呵呵笑道:"你呀，真是個傻兔子。"
我承認我是真的傻了，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