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七音情動
流光晶瑩的大門緩緩開了半扇,一個淡青衣衫的年輕書生邁出門檻,立於「靈劍門」匾下,雖是身形單薄,面容文雅,氣度卻是從容不迫,甚至隱隱有種蘊而未發的氣勢。
司籍拱手為禮,負手卓然而立,對著門外呈半圓狀包圍的十八位高手渾然不懼,淡淡說道:「敝派掌門此刻正在閉關衝擊大乘中期境界,不便與各位朋友相見,待來日出關,諸位再請上門。各位請吧。」
眾人將那「大乘中期」四字聽在耳中,俱是一怔,彼此交換了下眼神,都是驚疑不定。實在是此話太過於令人震驚,畢竟除了祀風派的高層,整個修仙界沒有人知道還另有一個大乘期存在,境界修為這個東西不可能憑空而來,若當真有一位大乘存世,而且還是一派掌門,怎麼可能沒有一點風聲。
然而看靈劍門此刻這氣派,若說不信,他們也是不敢完全肯定。此刻他們若是要硬上,若此人扯謊倒也罷了,可若當真驚動了那位大乘高手,那必然是分分鐘滅他們一群的節奏,他們還真不敢冒這險。
眾人各自盤算,方才發聲叫陣的葉七音詫異了一下后,卻是仍又含嬌帶媚地笑了起來,將那菱花扇抵著下巴,溫溫柔柔地瞧著下頭負手而立的司籍,溫溫柔柔地說道:「這位公子氣度真是不凡,叫人為之心動呢。」
眾人瞟了他一眼,暗想:早聽聞霓心坊的人十分的不正經,果然即使是來干正經事的也能發展成不正經。不過這霓心坊中,最出名的還要數這位七公子。霓心七樂中,這位七公子舞姿琴藝雙絕,只是他那把琴一般用來克敵,甚少為人彈奏。據聽過他彈奏的人反應,他的琴音何止是動人心魄,最鐵最硬的漢子聽了他的琴都能化為繞指柔。這位七公子也是出了名的多情,據說天下遍地是情人,而且據說每一個他都愛得很。
司籍面色波瀾不驚,環視眾人,見眾人都是閉口不言只等著葉七音開口交涉的樣子,便淡淡應了一句:「公子過獎。在下話已說完,各位請吧。」
眾人見這人三言兩語便要打發了他們,自然有些不甘,但又一時不敢妄動,正猶豫間,只聽葉七音輕笑道:「我卻是改了主意,此刻不想見此地主人,卻想與你把臂同游一番。」他這句話語聲低柔幽婉,不像是大庭廣眾之下的喊話,倒像是貼著人耳邊細語。
眾人簡直聽不下去,那司籍卻仍是神色淡然,只微微揚眉,瞧著他道:「既如此,公子何妨入內一敘。」
司籍自然是敢說這話的,護殿仙障不止能防外來攻擊,當然也能限制進入界內的外人,葉七音若單身入內,雖然他是洞玄修為,進去后也不會比司籍更厲害。
司籍這嘴炮打得理直氣壯,眾人此刻頓時有了看葉七音笑話的心思,紛紛有意無意似地瞧著他。
卻不料司籍敢說,葉七音竟也敢應,渾然似不知個中兇險似的,撫扇一笑,煞是清麗,應道:「能得公子青眼,七音不勝榮幸。」說罷,乘風飄然而下,那一身紗衣飄飛若霧簾空卷,霎時間有種飄逸若仙與嬌柔婉媚相混雜的奇異氣質。這般美人,眾人只瞧著背影都不由有些恍神,司籍眼望著他自天而降,卻猶能立門負手,面不改色,倒是果真有些不凡了。
葉七音飄然落下,兩人相對而立,中間不過三尺遠,隔著一道光芒流溢的仙障,兩人俱是心平氣和,一人淡雅,一人清媚,不像初次相見彼此試探的敵人,卻像一對多年老友。葉七音持扇婉然一禮,司籍亦回以一拱手,便略一側身,揮袖請他入門。
葉七音淺淺一笑,入界進門,司籍回身向傻在半空的眾人再一拱手,關上了門。
這情形發展實在令外面那十七派高手茫然了。若非早知道霓心坊中人行事風格脫線,他們簡直要以為這倆人是串通來耍他們的了。一群人群臉懵逼了一會兒,只好悻悻散去,無論如何,今日是弄不出什麼結果了,且等葉七音回來,問問他裡面的情況再說吧。希望他還能回得來。
門外眾人群懵,門內倒是氣氛和諧,和諧得簡直不和諧。司籍將門一關,回身見葉七音立在門后等他,見他轉身,便與他並肩一同向內慢慢走著。
葉七音先開口說道:「我是生客,主人庭院不好隨處走動,不如便去你起居之處小坐,可好?」
司籍略一點頭,道:「公子是我的客人,自當如此。」
葉七音便道:「在下姓葉行七,喚做七音。不知公子名姓?」
司籍道:「在下司籍。有司之司,典籍之籍。」
葉七音溫然一笑,道:「那便是阿籍了。」
這兩人都有些怪脾氣,葉七音不論見了什麼人什麼場面都是含情脈脈,彷彿幹什麼都是會情人似的;司籍卻是見了什麼人什麼場面都淡定從容,彷彿發生任何事情都再正常不過似的。這兩個人碰到一起,倒是意外地氣氛融洽。
司籍帶著前一秒鐘還在外面叫陣的敵人往自己的房間走,路上還給沐靈煙傳了個訊。於是坐在藏經閣里繼續開會的四個人也跟外面的一群一樣群臉懵逼了。
沐靈煙火速衝過去截住了走到半路上的倆人,瞧見並肩慢步的兩個人傻了一秒,落地攔住,瞧著葉七音道:「這是什麼人?」
葉七音婉然一禮,那一身凝黑紗衫籠罩的朱紅舞衣和手中的菱花扇令沐靈煙恍惚了一秒,再定睛一瞧此人眉眼纖纖,唇紅齒白,肌膚細膩,長發如瀑,更加茫然:跟他一比,為什麼忽然覺得老娘其實不是個妹子呢?
隨後跟來的柳嬌鶯瞧見這畫面也是愣了一下,開口道:「司大哥,這位公子是?」
葉七音溫柔含笑道:「在下霓心坊葉七音,因見阿籍風姿氣度,心中愛慕,欲與親近一二,貿然而來,還請勿怪。」
柳嬌鶯:……好、好直白。這麼直白的話被他說得這麼婉轉多情,簡直都要被感動了呢。
沐靈煙:……什麼情況,到底是誰對誰使了美人計?
司籍淡定地打發走了仍在茫然的兩人,帶著葉七音來到自己房間,二人便在廳中小几旁對坐。司籍沏了一壺茶,斟上一杯。葉七音端杯細品,自是讚賞。隨後便取出琴來,請為彈奏一曲。司籍亦欣然而應。
兩人這般毫不設防的相處,實在是詭異得很,偏偏他們自己並不覺得,氣氛當真是無比和諧。
霓心坊中人雅擅音樂,甚至其特色便是以樂舞惑人心魄,使人不知不覺間便著了道兒。葉七音是琴道高手,眼下奏的這一曲《鳳引凰天》,雖未使任何小手段,卻也極是動人心魄,纏綿不已。他本是多情之人,於此述情一道比旁人更勝,他卻並不輕易彈琴與人聽。
這一曲不為惑人,卻是他自己心神浸入其中,曲畢已是眼含春水,面隱桃花,本就情意纏綿的神態越發嫣然似醉。
然而抬頭看對面聽琴那人,仍是眼神清明,從容淡雅,彷彿並未因曲中之情而動,只是微微頷首道:「好琴音。」
葉七音面上潮紅漸褪,微嘆道:「世人皆贊我曲聲能動人心,我卻自知未達化境。譬如此刻眼前,便有一人不為之所動。」
司籍見他手撫琴身,意有遺憾,便說道:「音樂一道,常有言道:欲動人心,先動己心。你能以琴動人,是因你心先入琴中,並非是你的琴音動人,乃是你的情能動人。」
葉七音疑惑道:「如此可有什麼不對么?倘若我不將此心此情入於琴中,如何能打動旁人呢?」
司籍道:「並非不對,而是境界未及。音樂初入境,僅愉人矣,己心不動,人心亦不動。再上境,則以己心動人心。更上境,則己心不動而人心動。所謂先入后出,入至極深,悟得此中真味,便可超脫而出,得更上之境也。」
葉七音凝神默思許久,方點頭道:「原來如此。只是可惜,我深知自己是困於凡情之人,大約只能越入越深,不能出得來了。」
司籍道:「人生際遇難測,今日未知明日,不必作此想。」
葉七音低眉微笑,亦不多言,只將琴推與他,道:「阿籍既有如此見解,想來能通音律,不知阿籍可願為我撫一曲?」
司籍凝眉瞧著那琴,半晌,方點點頭,十指觸弦。葉七音瞧著那雙手,只覺那乾淨細瘦的十指像筍條兒似的在眼前晃來晃去,不由得看痴了。
葉七音方才坦言對司籍心生愛慕,並非是虛話。於是方才那一曲,自是十分的動人情腸。不過聽琴的正主兒不為所動,卻是無意間往後院里點了一把火。於是此刻藏經閣里只剩了那相對傻眼的一老一小,至於半路攔截的沐靈煙婦婦倆,此刻已不知拐到哪個角落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