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造化
房間里,眾人靜靜站著。
霸道了一輩子的秦陽道人好像一瞬間成了垂垂暮已的老人,臉色陰鬱,也不說話,默默看著安靜躺在床上的顧青衣。
師娘趴在徒弟冰涼的身體上哭的撕心裂肺,柳嫿禕一邊勸說師娘一邊低頭嗚咽。
一旁的長安也紅著眼,把頭埋在段華離懷裡抽泣。段美人兒摟著尚未過門兒的媳婦兒,一雙煞是好看的桃花眼通紅的仿若滴血,手中摺扇攥的咯吱作響。
秦一鳴眼眸通紅,咬著牙不肯出聲,可到底也管不住眼裡淚水,仰天長嘆,似是把所有眼淚倒流回心裡。葉無憂緊握著拳,指甲陷進肉里,修長五指因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
痛入骨髓……
沒有人說話,只剩下師娘痛徹心扉的嚎啕……
六師兄司音一如既往的沉默著,只是此刻他雙目無神,也不哭鬧,整個人好像失去了魂魄一般,獃獃立在那裡。大概,以後再也沒人和他鬥嘴了吧。
少了顧青衣,他該有,多寂寞……
古幽右手打著繃帶,像是流盡了眼淚,狹長的鳳眼平靜而深邃,輕輕道:「師兄為救我,以性命為代價向天借來一劍,師父……」
秦陽道人閉著眼,聲線顫抖:「不怪你,誰叫他是你師兄……」
師兄。
兩個字,便是生死。
因為一聲『師兄』,顧青衣不惜以性命為引,向天借得驚世一劍。
曇花劍顧青衣,曇花一現,卻剎那璀璨。
「第一樓……」司音輕輕呢喃,獃滯的眸子里閃過凌厲的殺機。
「砰砰砰。」門外,一襲藍衣的許書軒敲了敲門。
許書軒乃七長老唯一的兒子,天資絕頂,可惜脾氣、性格、心性皆是落了下成,難繼其父衣缽。自從秦陽道人一脈搬來主峰江山,隔三差五便來尋一趟柳嫿禕。
只可惜小姑娘眼裡只有古幽,一直對他愛答不理。
「原來是許師侄,」秦陽道人聲音平靜:「讓你見笑了……」
「不敢!」許書軒拱手行了個禮,走到柳嫿禕身旁。
柳嫿禕哭的傷心,卻是沒理他。
許書軒瞧得機會,一把攬過柳嫿禕,伸手拍了拍小姑娘肩膀,語氣裡帶著惆悵:「嫿禕師妹,你別哭壞了身體……」
柳嫿禕躲開肩上的手,語氣裡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聲音嘶啞卻清冷:「許師兄自重。」
許書軒愣了愣,看了一眼躺在那裡的顧青衣,眸子里隱隱透露著不屑,嘴裡卻說道:「顧師弟驚才絕艷,怎麼就……」
司音冷著眸子,看了他一眼。
許書軒心顫。
這個人的冷漠,不帶絲毫掩飾,是真正的冷在心裡!
古幽輕拍六師兄肩膀,走到柳嫿禕身旁,隔在兩人之間。
輕開口:「師姐……」
柳嫿禕看了一眼古幽,又紅了眼眶,趴在師弟懷裡,小聲抽泣著。
許書軒眼裡嫉恨之色一閃而過,隨後走到秦陽面前,拱了拱手:「師伯節哀,您痛失愛徒,心中自是悲戚萬分,可師伯貴為我派長老,還望師伯保重身體。」
又看了看柳嫿禕,說道:「小侄不便過多叨擾,告辭。」
秦陽道人微微點頭。
許書軒看了一眼古幽,轉身走了。
「老八,」秦陽道人突兀開口:「這個許書軒妒心太重,你得多留個心眼,以免他耍些上不得檯面的小動作。」
古幽點頭:「徒兒曉得。」
許書軒出了小院,狠狠一拳打在牆上,眸子里閃爍著嫉妒,恨聲道:「古幽!」
……
再說房裡,許書軒前腳剛走,天地靈氣突兀躁動!瘋狂湧入顧青衣體內!
一直躺在那裡的顧青衣,像是個無止盡的黑洞,貪婪的吸納著靈氣。
眾人吃驚的看著眼前景象,師娘也不哭了,眸子里透露出驚喜之色。
卻只見顧青衣臉上的皺紋正迅速隱去!滿頭白髮也漸漸褪成了如瀑青絲!只一瞬間,白髮蒼顏的老者又恢復成往昔俊朗不羈的洒脫模樣!
生機,正一點點匯聚!
「造……造化!」師娘沾了沾眼淚,語氣里滿是激動。
秦陽道人一把扯過自家娘子,左右雙手急急揮動,於身前凝了個黑白分明、韻味十足的太極圖!口中喝道:「快退!」
一眾弟子趕忙後退。
隨後老頭子雙手往前這麼一推,太極圖驟然消散,化作澎湃靈氣瀰漫在身前,隔開了眾人與顧青衣!
「太極無相!」秦一鳴失聲說道。
太極無相,是秦陽道人自太極劍里領悟出的道法神通,傳聞當年秦陽道人僅憑一招太極無相,便擋下了劍神姬無雙驚鴻一劍!
下一刻,顧青衣身上光芒大閃!靈氣又自他周身瘋狂湧出,四下里亂沖,好生狂暴!
秦陽道人雙手一張,身前驟然閃起青芒!
『轟隆!』兩相對碰,竟發出驚濤拍岸的聲音!
『嘩啦啦』一陣輕響,靈氣吹散了顧青衣身下床榻!
秦陽道人身子輕顫,嘴角流下一絲鮮血。
「師父……」葉無憂驚呼。
「別過來!」
二師兄只好止住步子,惺惺後退。
好半晌,狂暴的靈氣總算漸漸消散,重歸於天地。
秦陽道人被震得退後了兩步,師娘趕忙上前去扶。
「無礙的,」如釋重負的喘了口氣,老頭子模樣狼狽,捂著胸口,臉上卻帶著掩不住的喜色,說道:「捨生忘死,又以死悟生,突破造化,老五僥倖,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咳、咳……」顧青衣躺在一片狼藉里,突兀咳嗽兩聲。
眾人顧不上師父傷勢,急忙自破碎的床榻上扶起顧青衣,司音揮手拎了把椅子給他。
古幽走上前來,替代師娘扶住師父。
秦陽道人看著小徒弟,欣慰的扯了扯嘴角。
顧青衣虛弱的睜開了眼,四下里環視了一圈,卻沒看見古幽,於是聲如細絲的說道:「小師弟,小師弟他沒事吧?」
古幽扶著師父走了過來,大師兄趕忙扶住師父。
少年走到五師兄面前,輕輕喚了聲『師兄』。
顧青衣看他沒事,笑出了聲,卻牽扯了傷勢,不住的咳嗽。
柳嫿禕趕緊遞來一杯溫水。
「好了,」秦陽道人開口:「都回去吧,青衣傷勢太重,身體虛弱,且讓他好好休息。」
師父揮退了眾人,似笑未笑的看著五徒弟。
顧青衣看了一眼師父,眼神躲閃,半晌,心虛的低下了頭,小聲說道:「師,師父……」
「老五,你有什麼想對為師說的?」秦陽道人冷笑道:「我怎麼不記得,我教過你這等巔頂的劍法,向天借劍?」
顧青衣只低著頭,不敢看師父眼睛:「師父,我……」
「人間,還有人能向天借劍?」秦陽道人一拍桌子。
顧青衣苦笑,悵然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師父……」
顧青衣眼含追憶,說起了曾經。
日落西山,又是一個靜謐的夜。
……
「待傷好,青衣自會離去,」顧青衣說道:「只希望師父能原諒我這多年欺瞞……」
秦陽道人嘆了口氣,起身,打開了門。
萬物寂靜,偶有夜風盪起,吹進屋裡,微涼。
顧青衣打了個激靈。
「你是誰,是什麼身份。」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秦陽道人負手走了。
顧青衣唯有苦笑,笑的落寞,笑的孤寂。
「可顧青衣,終究是我秦陽的徒弟……」
夜色深沉,晚風又起,正凄涼。
顧青衣沉默。
半晌,朝著門外寂寞夜景,呢喃道:「師父……」
夜悠悠,人悠悠。
……
「站在門外做什麼?」顧青衣輕開口。
「路過。」司音抱著手臂走進屋裡,一如既往的冷漠。
又恢復了往日的嬉笑模樣,顧青衣笑道:「整日冷著臉,心卻比誰都熱,冷給誰看……」
司音也不著惱,嘴角掛起一抹冷笑:「給你。」
顧青衣起身,一把攬過師弟脖子,嬉笑開口:「我就喜歡你這幅冷麵孔……」
「你……」司音一把打開他的手。
顧青衣眸色一變,面上帶著痛苦之色,捂著胸口跌坐在椅子上。
司音嚇了一跳,慌忙扶上來:「師兄……」
眼眸里突兀一點笑意浮現,顧青衣咧嘴大笑,笑的酣暢淋漓。
司音眸色一冷,抓起顧青衣,扛在肩上,向外走去。
「你,你可是要謀殺師兄!?」顧青衣驚慌的拍打著袖子。
司音冷笑:「把你扔井裡。」
「那邊是廚房……」
「吃飽了再扔。」
「老六,你到底要幹什麼。」
「閉嘴!」
「救命啊……」顧青衣叫聲凄厲。
……
易安躺在床上,突兀一個激靈,像是想起了什麼,急忙坐起身。
秦陽疑惑道:「你怎麼了?」
美婦正穿衣服,隨口說道:「青衣那孩子有傷在身,床榻又壞了,我去看看,可別著了涼。」
秦陽道人呵呵笑了,一臉邀功的表情:「我早吩咐了老六,今晚讓他和老五擠擠。」
美婦這才放下衣物,嬌嗔的看了一眼秦陽道人,和衣躺回床上。
「夫人。」老頭子看著自家媳婦兒,嘿嘿壞笑。
美婦麵皮兒一紅,推了一把秦陽道人,笑罵道:「老不正經……」
「嘿嘿嘿……」老頭子也不說話,猴兒急的脫去中衣。
夜色正濃,春色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