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回:最後的詛咒
【西之亞斯藍帝國·尤圖爾遺迹·白色地獄】
雕像凹槽里的寒冰,正在一點一點地蠶食著冰凍的魂器。
麒零看著已經被蠶食大部分的劍刃,緊張地等待著。他不時回頭看看依然往外噴涌著寒氣的白色地獄大門。
黑暗裡突然出現的金色光芒,彷彿是無盡黑夜裡陡然出現的一輪燦爛烈日,金光將麒零的臉部輪廓勾勒出一圈發亮的金邊。
麒零回過頭,朝向光源的方向。
三扇由金色光線編織閃爍的光門,從黑色岩石地面上拔地而起。
漆拉、寒霜似、呪夜,從光門的透明漣漪里緩緩走了出來。
麒零緊張備戰的表情稍微鬆懈一些,但是依然帶著疑惑。他有點不明白,為什麼漆拉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而且身邊跟著兩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少年。是他的使徒嗎?如果是使徒的話,為什麼會有兩個?
「漆拉,你怎麼在這裡?」麒零的目光在三人淡然的面容上來回掃視著。
漆拉沒有說話,他低垂的睫毛籠著他的眸子,有點看不清他的眼神。他沒有回答麒零的問題,只是輕輕地抬起手,在空氣里快速地用手指划動出一個複雜的動作,空氣里一面閃爍著金色光芒的半透明牆壁迅速擴張,他手腕翻動,光牆朝著那個蠶食魂器的雕像橫掃而去。
麒零回過頭,視線還沒有聚攏,就先聽見了清晰的冰塊凝結的聲音。然後,他赫然發現,寒冰蠶食魂器的速度瞬間加快了很多,頃刻之間,整枚長劍已經被徹底蠶食,寒冰突然融化成水,轟然坍塌而下。
黑色的岩石地面**地反射著光芒,看起來像是被雨淋濕過一樣。
白色地獄的入口山崖處,傳來轟隆的巨響,大門開始緩緩地關閉起來。
麒零迅速召喚出一件新的魂器,送入雕像的凹槽。魂器吸附在凹槽的內壁上,寒冰再一次開始緩慢生長。
沉重的石門停止了關閉。
轟隆的巨響在地底山谷里回蕩了一會兒就消失了。巨大的寂靜再一次籠罩幽然的黑暗。
「漆拉,你要幹什麼?」麒零臉上的困惑已經消逝,他朝後退了兩步,手上已經握緊了半刃巨劍,「你不是銀塵的朋友嗎?」
「朋友?」漆拉輕輕地笑了,他薄薄的嘴唇看起來有一種微妙的弧度,像是一抹痕迹微弱的嘲諷,「在這個殘酷的魂力世界里,你應該相信的是權力、是地位、是凌駕一切的獨一無二的力量,你最不應該相信的,就是所謂的,朋友。呵呵,你還相信些什麼啊?」
麒零的手用力握緊劍柄,他的骨節甚至有些發白,他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手,不要因為憤怒和恐懼而顫抖。
漆拉依然靜靜地站立著,沒有太多的動作,他的黑色長袍垂在地上,讓他本就高大挺拔的身軀看起來更加修長,彷彿黑夜裡一個無聲的隱者。他戲謔而憐憫地看著麒零,目光里跳動著一種狂熱。
「哦對了,你肯定還相信王爵使徒間不離不棄的忠誠吧?」漆拉的笑容看起來更加舒展,像是在看著一卷故事,一點一點地走向自己早就預料到的,抑或是說,自己親手寫好的結局,他的目光牢牢地看著麒零,眸子里的光芒,像是一枚等待著削骨剝肉的小刀,「不過銀塵應該沒有告訴你,王爵和使徒之間,從來就不是對等的關係吧?你所感受到對銀塵的不舍、依賴,對銀塵的崇拜、毫無隱瞞的忠誠……所有一切,都只是使徒對王爵單方面的情感而已啊……」
鋒利的刀刃,輕輕地劃開了心口上第一道傷痕,血珠從看不見的地方冒出來,像是一顆紅色的珠花。
「銀塵不可能騙我。王爵和使徒之間的靈犀,是堅不可摧的。」麒零咬著牙,堅定地看著漆拉的眼睛,他沒有退縮,也沒有搖擺。
「是嗎?那銀塵有沒有告訴你,在你們躲藏在天束幽花的郡王府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他悄悄地離開了你們呢?你知道他的行蹤嗎?你知道他去見了誰,做什麼嗎?」漆拉微微地搖了搖頭,似乎有些心疼地嘆息著。
「你撒謊,在郡王府的那些日子,我和銀塵每天都待在一起,銀塵不可能出……」麒零說著,突然停了下來。他腦海里突然想起雪刺叫醒自己,去圖書館發現天束幽花的那天晚上。銀塵說自己每天晚上都會讓雪刺巡邏放哨,如果有任何情況的話,雪刺會及時通知他。然而,雪刺那天晚上卻沒有直接去找銀塵,而是找了自己,然而,雪刺並不是自己的魂獸,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雪刺找不到銀塵……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漆拉的笑容更加舒展,他似乎看見了一根淬毒的銀針扎進心裡的畫面,可是,還不夠,遠遠不夠,「麒零,你猜我怎麼會知道呢?因為銀塵那天晚上去見的人,就是我啊。」
麒零愣住了。
不光是麒零,甚至寒霜似和呪夜的表情,都微微有些驚訝。他們站在漆拉兩側,本來面容冷漠,此刻,他們的眼睛里開始亮起饒有興趣的光芒來。
「銀塵去找你幹嗎?」麒零看著漆拉。
「他來找我幫忙,因為那個時候,你們被如何突破最後一層關卡,也就是這個需要一直蠶食魂器來維持白色地獄大門的倒計時裝置給難住了。他來找我,想要我告訴他,能夠突破的方法。我說的,沒錯吧?」漆拉微微側過頭,看著麒零問。
「銀塵為什麼會去找你?」
「因為我就是這整個囚禁之地的設計者啊……從上到下,每一層關卡,每一個障礙,每一道用鮮血和生命編織而成的樊籬,都是我精心設計的傑作,你還喜歡嗎?」漆拉的面容,在暗淡的光線里,似乎都隱隱地籠罩著一層白皙的光芒,看起來又美又無邪,「而且,銀塵之所以會來找我,是因為他也和你一樣蠢,他也認為吉爾伽美什和我,是所謂的朋友啊。可是他忘記了,是誰將我從一度王爵的位置上拉下來的了,他真的以為,曾經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漆拉,會心甘情願地以三度王爵的身份,和吉爾伽美什,成為所謂的,朋友嗎?」
針尖刺破心臟的聲音。一根,一根,一根。
每一次心跳,都可以聽見擁擠的針尖彼此摩擦的聲響,和帶來的銳利的痛苦。
漆拉看著沉默的麒零,表情非常滿意,他如刀鋒般鋒利而嬌艷的嘴唇,繼續緩慢而鎮定地翕動著:「我記得我告訴了他,你們逃不掉,也救不出吉爾伽美什,可是他還是不死心。既然不死心,我當然願意送他最後一程,讓他徹底死心。只是,他的決心真的很大啊,好像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救出吉爾伽美什呢,這個不惜一切的一切裡面,自然也包括了你啊。你看,銀塵為了吉爾伽美什,可以連命都不要,就像你,誓死追隨他來到這裡,可是,當你有危險的時候,比如現在,他在哪兒呢?如果吉爾伽美什和你,只能選擇讓一個人活下來,你猜,他會選擇誰呢?」
麒零的眼睛有些濕潤,他覺得胸口很痛,像是有一張粗糙的紙,在胸腔里來回拉動著。
「銀塵進去救吉爾伽美什之前,應該對你也有些依依不捨吧?畢竟你也是他的使徒,就算只是一條狗,丟下它的時候,也會有些捨不得吧?他對你依依不捨的告別,其實並不是他覺得自己會死,而是因為我告訴過他,守在門外的人會死,在他心裡,最後的結果就是他救出吉爾伽美什,然後和他的王爵一起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囚禁之地,作為犧牲、作為條件的,就是犧牲掉一些他覺得,可以犧牲的,比如天束幽花、鬼山蓮泉,還有你。在吉爾伽美什面前,你們的存在,根本就像是螻蟻一樣啊……」
麒零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淚水:「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的,我只信銀塵。」
「我真羨慕你。」漆拉忍不住笑了,「可以活得這麼單純,或者說,這麼愚蠢。」
麒零把斷刃舉起,橫在他的面前,他沖著漆拉說道:「只要我活著,你們就別想進去傷害銀塵。」
「所以說你蠢。」漆拉收起笑容,彷彿花朵般美艷的面容突然變得冰冷,像是寒霜突然覆蓋住了花瓣,「你忘記我的天賦是什麼了嗎?我想要進去,根本不需要越過你。」
麒零沉默著,他沒法反駁漆拉的話,他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他像是面對著一個無法戰勝的敵人,一個時而溫柔時而殘忍的看不清的惡魔。
「不過,我本來也沒打算進去,畢竟裡面那些東西,也是很噁心啊……」漆拉的目光看著遠方白色地獄冒著寒氣的入口,「進不進去,都無所謂,因為銀塵根本就不可能解開,最後一個鎖死吉爾伽美什的詛咒。」
「詛咒?」麒零皺起眉毛。
「你是不是認為自己的魂器很多,可以一直不斷地將魂器丟進凹槽裡面,從而幫銀塵爭取到足夠的時間?」漆拉看著雕像中的寒冰,「可是,白色地獄內的空間,早就被我設下了緩速120倍流逝的時間位面。你的這些魂器……就算可以在外面堅持一百天的時間,可是對於裡面的銀塵來說,你為他爭取到的時間,連一天都不夠。」
漆拉的面容像是被什麼點亮著,他的目光里燃燒著一種沒有人可以看懂的狂熱:「如果說只有一個人最了解吉爾伽美什的強大的話,那麼這個人就一定是我。什麼祝福、什麼死靈、什麼鮮血祭壇……這些東西,都是笑話,根本不足以將他困死。真正鎖死吉爾伽美什的牢籠,是我獨一無二的天賦。」
雕像里的寒冰,再一次坍塌為虛弱的水。
像是一場無力的雨,疲憊地淋濕了地面,淋濕了所有曾經溫暖而單純的心。
【西之亞斯藍帝國·國境邊緣·無名山脈】
皚皚的白雪將整個遼闊的山脈覆蓋起來。
狂暴的大雪已經在山洞外呼嘯了整整一夜,似乎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
洞穴外,身上披掛著黑鐵鞍的飛龍,蜷縮著身體,在冰冷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洞穴內,微弱的炭火燃燒著。
飛龍騎士的面紗已經摘下,是一個臉上有一道疤痕的女人。她轉過頭,看了看炭火邊上,靜靜放著的那個金屬筒。
她挽起袖子,小手臂上那個之前一直發亮的傷痕,已經熄滅了。她知道,那是特蕾婭的生命消逝的訊號。
——這個刻痕,和我的生命互相連接,只要我還存活,它就會持續發亮,閃爍魂力的金光。如果它熄滅,那麼就代表,我的生命已經結束。
飛龍女騎士看著洞外呼嘯的暴風雪,她輕輕撫摸著手臂上那個暗淡的傷痕,不知道在等待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