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楔子 玉是招災卻擋災
南城步街,和氏典當行——房是歐式洋房,門臉兒卻是黃花梨的雕花門臉兒,中西合璧,倒也說不出是不倫不類還是別具匠心。
此時的陳進可沒有心情去置評店主的品味,也無心端詳店內陳列的珍玩,只是眼睛盯著一處,略微拘謹地等待著。當鋪這一存在,在他的印象里本來只屬於年代劇和魯迅小說,實未想到有一天會和自己有什麼瓜葛。良久,他開口問道:「老闆,到底值多少錢?」
「不當。」朝奉愛答不理,嘴裡只蹦出兩字,老眼略一耷拉,手握紫砂自顧自地滋滋喝起茶來。
「為什麼不當?」
「小朋友,你這個東西不值錢的。」
「怎麼可能?這可是我家祖上傳的長生玉啊。」陳進有些微惱,不知是被稱作小朋友心中不喜,還是怪這老頭有眼無珠。
「嘿,還長生玉。」老朝奉似是嗆了一口,終於離開了壺嘴兒,焦黃的手指順著鼻沿推推眼鏡,拿腔作勢道:「小老弟,有句話我說了你可別不愛聽。你這個啊,它根本就不是玉。」
「不是玉?」陳進訝然。
「不是玉,那是什麼?」
「這我可就不知道咯?這得問你自己個,要不然,再去問問你家祖宗?」老朝奉捏起唇上的小胡,這種幻想一夜暴富的吊絲他見得多了,幻想破滅失魂落魄的也見多了。雖然早習以為常,閑來無事時也不介意挖苦一把。
「你別胡說八道,定是你自己瞎眼,不懂裝懂。」陳進道,賭氣地將玉一把搶過,大步跨出門去。只聽老朝奉在身後喚道:「也別扔了,好歹是個玩意兒。再傳個幾十輩,興許真他娘的成寶了。」
剛才一幕,在這一天的時間裡再三上演。三月的北方尚有些料峭,陳進迎著稀落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許他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在這種狀態下度過的吧。
他,一個大齡非文藝工科男青年——簡單地說,是個宅男。他這小三十年裡除了上學,上班,上下學,上下班,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穴居在家裡,大部分的人生都獻給了空想。他的腦袋裡面永遠塞滿一堆雜亂而無用的東西,有人說他是白痴,也有人說他是個天才,曾有女生不無崇拜對他說:阿進,我想你一定會成為不一樣的人的,擁有和我們大多數人都不一樣的人生。當然這些都是上學時候的事了,現在,人們看向他的眼光裡面,更多的是另外一種東西:平凡。
沒錯,在許多個不切實際的夢想破滅之後,他終於也成為了庸庸碌碌芸芸眾生中的普通一員,擁有一份公司文員的工作,和一段溫白開的感情,過著平淡瑣碎的生活,雖然還算說得過去,但我敢打賭,絕對不會令人嚮往。每天早晨剃鬍須時,他打量著鏡中的那個人,神情既不夠鎮定從容,也缺乏年輕人值得稱道的凌厲張揚,就是一個普通的,年紀坐二望三的,做事冒冒失失的,滿大街都是的那種青年。
這就是我嗎?
有時他兀自發問,當然沒人來回答他。
這種小日子過得倒也安穩,不出意外明年就要結婚,接著供房,生子,養娃,過上更加無趣卻也更加安穩的生活。那麼,他又何以落到典當為繼的田地呢?個中原由便要追溯到半年之前,是時國內股市大漲,身邊炒股的同事個個賺得滿缽滿盆,簡直就像遊戲中找到了刷錢bug,陳進也不禁眼熱,於是把買房的首付款一股腦投入股市,做起不勞而獲的夢來。誰曾想行情急轉直下,不但賠光了錢,為了回本還欠下一屁股債,這才惦記起了家中那塊「祖傳寶玉」。
「祖傳寶玉?」陳進苦笑。須知他當初下決心典當已是極為難過,現在反而典當不出,更是苦悶到了極點,心裡念叨:「玉啊玉,我們家代代把你當寶,就算吃不上飯也沒有將你變賣了,要不是出了我這麼個敗家子,還真不知道你是個什麼破爛玩意兒。」
說著陳進隨手便向馬路中央拋去。如此憤憤然地走出幾步,也不知為何,心中更加悵然,再也邁不開步子了。
雖然已知這「家傳寶玉」實際上不值一文,卻始終覺得割捨不下。心想昨天我還供之如寶,今日便棄如敝履,也忒不道義,玉若有覺,豈不可悲?
陳進疑豫再三終還是折身撿起,卻又不由暗惱自己的優柔寡斷起來。心思數轉,其實只在瞬間,他才剛直起身,一輛過彎打滑的貨車呼嘯而至,伴著刺耳的急剎,陳進和他的「長生寶玉」便化身天外飛彈,瞬間被發射到數十米開外。
電光火石之間實在沒空讓他追悔,靈台之上劃過一個萬分奪目的「我cao」,就此沒入濃稠的虛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