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且談且殺人
李江流趴在懸崖邊上,眯著眼睛,看似冷靜實則緊張無比的看著峰下,嘴裡嘟囔著一連串的數字。
「三十七……六十……七十二……。」
片刻后他連滾帶爬的跑了回來,趟過一條由上百人命鋪出的血路,找到了盤膝坐在天坑邊的涼君。
涼君正抬頭看天,表情似悲似喜,像是陷入了某件往事。
他在很多人眼中是個狠人,但狠人不一定是惡人,卻一定很懂得怎樣殺人。
這樣的一個狠人,就這樣以頗為言情的姿態,呆在由自己殺死的上百人屍體中,便如同一場荒誕劇中的男主角。
李江流怔怔的看著他,心說就我一個觀眾,你這派頭擺的實在浪費,有些不滿的說道:「這次有九十二個人向上爬,帶頭的好像是個受過戒的和尚。」
涼君回道:「竟連佛宗也有弟子入了赤教,不錯不錯,還算有些手段。」他看向陪伴了自己三個多月的年輕人,笑道:「是九十三個,你沒發現的那人,打通了九脈中的兩脈,是個修行人,也就是靈者,他遮蔽了你的耳目。」
「不過也算不錯。」他眼中多了一絲欣賞,「你僅僅開了六竅,就能有如此目力,不虧是九竅之人,只是可惜,你心有異物,打不通大陽竅,否則我定要看看,七竅之後,那兩個竅門有何作用,而那九竅之體,又是何等玄妙。」
李江流沒想到他此時還有這等好奇心,心頭越發不悅,說道:「就在咱們聊天的時候,那些人離得咱們更近了。」
他低頭隨手撿起了兩塊石頭,將其中一塊塞入涼君懷中,表情極為認真的說道:「一會你守東面,我守西面,咱們先把兩側的人砸下去。」
涼君哈哈大笑起來,似乎聽見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很是喜悅,還順手將石頭捏成了粉末。
李江流舉起石頭的手僵在半空,想起了對方手指中藏的那座山,有些尷尬。
沉默片刻后,他假意咳嗽兩聲,再也忍不住心中疑問,說道:「他們為何來殺你?你是否也是赤教中人?」
涼君似乎早知道他會有此一問,嘆了口氣,意興索然的說道:「以前,算是吧。」
他說的輕描淡寫,落在李江流耳中卻是回味悠長。
他在峰巔,半個神仙,赤在紅塵,惡名在外,聽者無以安枕,能相遇在此,想來就在於「以前」二字。
這定然是個漫長的故事。
想讓自己知道的,涼君施展搜魂術時,通過輸入的記憶已告知自己,自己現在不知道的,便是涼君不願講的。
他不想討嫌,況且那九十三個人也爬至了峰頂,實在不是聊天的好時機。
一碼的灰衣面罩,上峰后顫顫兢兢的湊成一堆,看上去重重疊疊灰土揚塵,如同自莽山腳下吹來的一片塵埃。
他們腳下是之前死者的血肉,還有些骨頭渣,這九十三人站在上面,像是自己進了屠宰場。
實際上也是如此。
不少人上峰后就害怕的大哭起來,鼻涕眼淚糊滿臉,磕頭的、作揖的、聲嘶力竭高喝怒罵的……他們來之前有些幻想,以為之前的同伴並未死絕,那狠人在峰頂呆了十年,該被磨平了一些性子吧?哪知道這狠人的手段一如既往的讓人絕望,腳下的血肉,恐怕就是自己的下場。
涼君並未起身,覺得有些累,不想搬出指尖那座山,就示意他們自己跳下去。
對方給了生機,卻無人理會,只是苦苦哀求,想要多呆片刻,再有人上來殺他們就好,自己這群雜碎就請涼君大人當沒看見吧。
見涼君神情不耐,人群中走出一個和尚。
他大口呼吸,勉強鎮定下來,跪下說道:「您老應也知道,我等前來實非所願,都是教中那些不願先露面的護法,打發我們來送死,不過指望在我們死後,能消消你心頭殺氣,他們再來,好同您好好說幾句話,我等家中老小皆在教中,如就這樣跑了,全家上下一個也活不了,還請開恩,讓小僧和您講上兩句在回去,也許就能讓跟來的護法手軟,只去了我們這些命,不至於禍及家人。」
涼君看著和尚頭頂的四個戒疤,打趣道:「你是哪宗哪寺的和尚,竟入了赤教,也不知手裡犯了多少殺戒,卻和我在這講理,還全家,你個和尚還有家,莫非是花和尚?」
和尚見那狠人嘲諷自己,無比欣喜,畢竟對方是罵不是殺,自己顯然還能繼續說話,於是老老實實地說道:「因小僧生父在律宗林雲寺做居士,所以我在嬰孩時便在那裡剃了度,懵懵懂懂的當了十幾年和尚,偶得紅塵妙處,一發不可收拾,恰好認識了一位朋友,身在赤教,同我講了教中各種玄妙,自此小僧死心塌地的入了教,和宗門斷了關係,只是從小習慣了這身打扮,讓您老誤會了。」
「誤會個屁。」涼君忽然怒了起來,指著那和尚罵道:「你們這些禿驢,哪個不是假仁假義,處空門,斷紅塵,自己得了一身清凈,卻去攪合別人,這也不對那也不好,拿言語殺人,想來你也是個缺德種!」
「噗」的一下,和尚頭皮飛起,帶起的筋肉鮮血淋了他一身,這和尚也不知道疼,眼睛直勾勾瞪得溜圓,帶著滿肚子沒說的話,重重倒了下去。
像是風吹麥浪,在這和尚身後的那些人,連成片的摔倒在地,眼睛凸出,血順著嘴角流下。
涼君隨後一步從峰頂躍下,瞬息間又跳了回來,手中抓了一人。
被抓之人沒帶面罩,是位老者,打扮和之前那些人不同,穿著藍袍,只是在袖口處多了兩道火焰圖案,這老者開始時面有懼色,待涼君腳一落地,轉而鎮定下來。
涼君冷笑道:「你便是逼這些人上來送死的護法?用這麼多人命換我聽你講兩句話?世人說我狠,我看你也不差哪去。」
「不敢同涼君比。」老者也不掙扎,任由涼君把他抓在半空,說道:「赤君讓我帶話,向涼君討要幾樣東西,前幾樣都是教中事物,放在涼君身上本也應該,所以不急,但后一樣赤君要的卻急。」
「哦?何物?」
「便是這個人。」老者說完,目光轉向了一直在旁默然不語的李江流。
「他有何用?」涼君將老者扔在了地上。
鬆了口氣,老者起身說道:「三月前,肉肘子開口說了話,提到了他。」
李江流眯了眯眼,腦中浮現出肉肘子的資料。
肉肘子是赤教智囊之一,是個天生沒有腿的畸形胖子,腦袋和身子一般大,像是兩顆超級大的冬瓜摞在了一起,貪吃,吃飽了才說話,說的都是奇怪的話,但事後證明,那些奇怪的話都是真的。
而這樣一個可怖噁心的怪人又怎會認識自己?
涼君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們讓那頭滿腦肥腸的豬說話,花了什麼代價?」
「給他吃了三十條宋人的胳膊,二十二條唐人的腿,五雙周人的眼睛,還有一百條莽人童女的舌,肉肘子將它們煮成一鍋,大吃了一天一夜后,說有孤星在莽山最高處下落,還帶了一個人,殺之奪魄后,同涼君身上的一樣事物混合在一起,便能得到赤君一直所求的東西。」
老者說話時雙眸空洞,語音生硬,便如木偶。
涼君大笑道:「荒謬荒謬!沒想到他還不死心,尋那虛無縹緲的事物,況且這小子心有異物,不久就要死了,他也不怕吃壞了肚子。」
他轉而用森冷的語氣說道:「既然如此,赤君為何不親自找我討要?就派你們這群螻蟻,怕是什麼也拿不去。」
老者表情僵硬,說道:「他視你為師,不便見你躺在地上變成屍。」
音節一樣,意味不同。
涼君笑道:「果然還是個孩子,如此狂妄。」
「赤君說您還只能活七日,若把這人交出,這七日就不再打擾,等您死後,再將其他東西取回。」
涼君以手撫額,淡淡道:「你以為什麼都知道,其實卻什麼也不知道,否則又怎會怪我這多年?」隨後他搖了搖頭,嘆氣道:「算了,就不和你玩這皮影戲了。」
隨後他一手掐住老者喉嚨,一手將老者下巴摘掉。
人要沒了下巴,嘴就不能閉上,會露出裡面的牙和一條通紅的舌頭。
但老者的嘴裡沒有舌頭,只有半截舌根,看那斷口處,還參差不齊,竟似被人活生生拔掉的!
李江流看到這一幕,表面平靜依舊,實則內心震驚非常!
沒有舌?又怎會說話?難道這老者口中還有東西替他說話不成?
還真有。
就在老者舌根處,突然鼓起一個包,這個包慢慢蠕動著,破裂開,從裡面跳出一塊米粒大小的石頭。
石頭不是普通的石頭,是一塊有鼻有眼,會動會說的石頭!
石頭中間裂開一道口子,口子張開,聲音自裡面傳來:「涼君……好久不見。」
涼君將石頭取出,放在手心,也沒說話,半響后才不含任何感情的說道。
「不如不見。」
怪石碎。
老者死。
兩者同時化成一道青煙。
青煙若即若離,緩緩散到空中。
看起來就像是一張漸漸消逝的人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