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這一天,蕭子白和往常一樣在日光漸漸昏黃的日落時分踏上了回家的路。糰子每次都是天色將將擦黑時往家趕,他自己這時候回去,正好能趕得及在糰子到家前做好晚飯。
說是晚飯,其實也不過是一些昨天採摘好的水果與腌制過的肉乾,他們家的餐桌顯然是不夠豐富。前幾天他倒是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小片野菜,也許過兩天可以做來試試看糰子吃不吃。
蕭子白心裡默算著那些野菜何時將會成熟,手中慢慢地洗著果子,一顆顆地將它們擺在盤子里,他仔細地翻轉著那些果子,好讓它們把最好看的那面露在外頭。
一盤果子洗完了,唐臨卻還沒有回來。蕭子白稍稍有些擔心,他探頭看了看天色,見暮色已經瀰漫上天際,便不免微微皺了下眉,心想:「糰子怎麼還沒到家。」
儘管心中多少有些不安,蕭子白卻還是沒有多想——也許是因為他下意識地不願往那些壞的方面想。他抿了抿唇,放下了那盤水果,拿出一把小小的刀來割肉乾,這小刀便是唐臨當初送給他的那把,刀柄上還掛著那隻他偷偷用唐臨換羽時落下的絨毛製成的小小毛團。
蕭子白弓著身子,手腕用力使勁兒割著硬邦邦的干肉,隨著他的動作,刀柄上掛著的那隻毛糰子自然地搖晃起來,柔軟的絨毛時不時地挨蹭到他的手腕上。
被蹭了好幾下之後,蕭子白漸漸地有些心煩意亂。他猛地推開肉乾,蹬蹬蹬地走到門口去再度看了看天色,滿心不願地發現天色正在變得越來越黑,遙遠的天邊已經能看見些微的星子。
天色已晚,而唐臨還是沒有回來。
這兩年來,不論離家多遠,每到天色擦黑的時候,唐臨總是會按時到家的。蕭子白掃了眼這間他們整整住了兩年的小屋,忽然覺得整間屋子裡安靜得可怕。
再等一會兒吧,也許糰子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蕭子白想著,慢慢地坐下來,強行按捺住心底涌動著的不安,心神不屬地擺弄著一顆洗好的果子,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好端端的一顆果子已經被他掐得滿是印痕。
窗外的天色已經全黑,蕭子白再也等不下去了。他騰地站起身來,連門也忘了關,就那麼直直地衝進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要去找糰子,儘管他並不知道唐臨究竟去了哪裡。他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一遍一遍喊著糰子的名字,夜色越來越深,而他出門時完全忘記了要帶火把,此時已經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磕磕絆絆地走在樹影幢幢的密林中,蕭子白不情願地意識到自己這樣找下去完全是徒勞,但讓他什麼也不做卻更不可能。
思索了一會兒后,蕭子白將目光轉向了不遠處燈火微微的蕭家村。
他掂了掂身邊帶著的錢袋,錢袋在他手中發出嘩嘩的響聲:這裡面放著唐臨抓來獵物換到的一些錢財,數目並不算多,但雇傭閑人找一隻鳥應當是夠了。
蕭子白看著手中的錢袋,稍稍遲疑了一下:他並不想回去蕭家村,那村裡的空氣對他來說都是冰冷的。但他並不知道其他村子的所在,如果想要僱人去找糰子,蕭家村無疑是唯一的選擇。想到此刻依然生死不知的唐臨,他來回地走了幾步,最終還是咬咬牙,撥開面前的草木,徑直往蕭家村而去。
糰子,千萬要等我。蕭子白心中暗暗地道,他緊緊地攥著手中的錢袋,一雙眼黑如墨染。
床榻上昏迷著的唐臨身子猛然一抖。
一旁嗑著瓜子的玄衣少年眼皮半挑,不甚在意地瞟了唐臨一眼,見他再沒什麼異狀,便轉回了視線,形狀漂亮的嘴唇一撅,「噗」地吐出幾片瓜子皮來。他嚼著瓜子仁,支起胳膊嘩啦啦地翻攪了一通瓜子盒,從中揀出兩個最大的,沖著房間的角落處揚了揚:
「二黃!來!吃瓜子!」
角落裡窩著的那隻奶黃色小貓沖著他翻了個白眼,奶聲奶氣地喵嗷了一聲,軟爪怒拍床面。
玄衣少年的眼神在小貓那幾顆剛剛露頭的奶牙上轉了兩轉,撲哧樂了,把那兩顆瓜子往自己的嘴裡一扔,熟練地吐了皮,一邊嚼著瓜子一邊幸災樂禍道:「二黃啊二黃,這下傻眼了吧?讓你在**散加化形草,還沒和他說,惹孔六生氣了吧?讓你作!怎麼樣,現在煞筆了吧?活該你變小!」
奶黃小貓瞪大了眼對著他齜牙。玄衣少年樂呵呵地伸指在奶貓額上小小的「王」字上一彈,把毫無防備的小奶貓給彈了個倒仰。他興緻勃勃地把肚皮朝天的奶貓扒拉到自己懷裡,不顧奶貓四爪連揮的抗議,頗有興趣地開始揉搓小貓身上的軟毛,嘴上還嘖嘖稱讚道:
「嘖嘖嘖,二黃啊,你平時身上的皮那麼厚,小爺我修鍊多年的爪子都扎不透你的臉皮,我還以為你天生就是那樣兒呢。萬萬沒想到,你小時候身上的毛還挺軟的?」他說著,捏了捏小貓爪上的肉墊,又捏了捏小貓圓嘟嘟的臉,接著便萬分驚奇地說:「天吶,你小時候爪子都是軟的!連皮肉也是軟的!」
小黃貓羞憤難當地捂住了臉。
不知道玄衣少年身上的哪一根神經不對,他突然嚴肅地捧起奶貓,滿臉痛心疾首地道:「蒼天在上,二黃你成長的過程中到底遭遇了什麼?好好一個軟萌萌的糰子,居然變成了那般粗壯的模樣,實在是!實在是!」
他沒能說下去,因為惱羞成怒的奶黃小貓沖著他的鼻尖狠狠來了一爪,雖然玄衣少年反應迅速地躲開了這迅猛一擊,但還是被小貓的一爪抓斷了半縷額發。
獃獃地看著那緩慢飄落到地上的黑色髮絲,玄衣少年忽然發出一聲痛呼,雙手抓著奶貓合身往地上一滾,下一刻,玄衣少年消失不見,一隻毛皮黑亮的七尾狐狸憑空出現在原地。那狐狸死死壓住身下的小奶貓,紅著眼睛壓低了嗓子指責道:「你為什麼要去碰我的毛?!是我惹的你,又不是我的毛惹的你!」
奶黃小貓不屑地打了個哈欠,黑毛狐狸怒髮衝冠。
「犯我毛者,雖小必誅!」狐狸惡狠狠地道,他一伏身子,就地和那隻身形比他小了數倍不止的奶黃小貓扭打撕咬了起來。雖然狐狸力量較大體型也大,但奶黃小貓靈活無比爪功甚強,一時間居然打了個旗鼓相當。
這時候門扉忽地吱呀一聲輕響,狐狸和奶貓一下子就都僵住了。
白髮白衣的男人孔六站在門口,皮笑肉不笑地輕輕鼓著掌:「打啊,繼續打啊,怎麼不打了?」他的眼神在僵持著的一狐一貓身上來回地轉了幾圈,著意盯了眼黑毛狐狸身上那幾根顯眼的黃毛。見黑毛狐狸反應迅速地伸出爪子拍掉了自己身上那幾根毛,孔六這才滿意地收回了目光,一步一步地邁進了屋裡。
「阿寧,二黃,你們還記得自己為什麼呆在這個屋子裡么?」
孔六施施然在床榻的右側坐下,他坐下時動作熟練地撩了一下袍尾,就像是孔雀習慣性地擺動自己的尾巴那樣。
隨著他的坐下,二黃不自覺地悄悄往左邊縮了縮,阿寧則默默地趴在他膝上開始努力眨巴自己水靈靈的大眼,作出一臉無辜狀。孔六眼皮不動,看也不看他們,徑自從空中摸出來一盞冒著熱氣的茶,慢條斯理地吹了吹,又啜飲了一口,懶懶散散地朝引枕上一靠,這才慢悠悠地開口:
「看樣子還知道羞愧?」
他面無表情地把茶盞往旁邊的矮几上一擱,發出「當」的一聲脆響,黃貓黑狐隨著那聲音俱是一抖,孔六唇邊勾起一絲冷笑:「我讓你們來,不是為了看你們打架的!」
他指了指旁邊昏迷不醒的唐臨,砰地一拍桌面,震得茶水潑出來半盞:「二黃!你堂堂一個千年大妖,馭獸宗葯峰長老,難道還不清楚藥性嗎?明明知道我家後輩才破殼幾年,居然就在他要入口的**散里加化形草!」
奶黃小貓氣勢全無地悄悄往黑毛狐狸的身後縮了縮,黑毛狐狸扭過頭去,齜牙咧嘴地對著小黃貓做出來個嘲笑的表情,鼻尖幾乎近得要碰到小黃貓的臉。孔六眼睛一眯,立時把矛頭指向了他,再度狠拍了一掌桌面。
「還有你!玄寧!你這三千六百年的年紀都活到哪裡去了?!連帶個話都不會了?你明明知道二黃往**散里加了化形草,居然從頭到尾都一聲不吭,眼睜睜看著我那後輩昏過去了!你當初化形的時候是不是忘了帶腦子?我看你還不如林子里隨便哪只野狐狸聰明!」
小黃貓藏在黑毛狐狸頗為顯眼的七條狐尾后,不動聲色地沖著狐狸的背吐了吐舌頭,狐狸在孔六的怒視下慢慢地伸爪捂住了自己的臉,還沒忘記用尾巴看似不經意地、把那奶黃小貓狠敲了一記頭。
孔六一眼看見了他倆的互動,立時怒火更甚,他「啪」地一掌拍碎了桌面,化作一隻純白孔雀,怒氣沖沖地戾鳴一聲,逮住了黃貓就是一通狠揍。
「破殼了幾年的小鳥!你們就讓他化形!用化形草!心魔劫要是他過不去,看我不要你們好看!」
白羽孔雀利爪一亮,房間里立時黑黃斷毛亂飛。
電腦屏幕前的唐臨微微一愣,仰頭看了看窗外黑漆漆一片的天空,嘴裡嘀咕道:「我怎麼好像聽見了有人在慘叫?」
看了一眼逼近凌晨兩點的時鐘,他晃了晃頭,把這古里古怪的念頭揮到了一邊,繼續專心致志地在筆記本的鍵盤上敲字。
【網友:糖糖糖糰子,評論:《修真之一劍滅世》,打分:2,所評章節:25
作者菌的文筆好棒o(〃'▽'〃)o!
可以偷偷摸摸地求勾搭嗎!
砸一顆地雷給作者菌~作者菌加油努力喲喵o(=-ω-=)m~~~~】
唐臨握著滑鼠,上上下下地審視了一番自己寫的評論,覺得看起來有幾分像是一隻軟萌的蘿莉了。他思考了一會兒,在中間那句話里也添上了一個萌噠噠的顏文字,這才滿意地將滑鼠移動到了「發表評論」的小小按鈕上。
他食指微微用力,就要按下滑鼠左鍵,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不甘。
「我為什麼要這麼辛辛苦苦地偽裝蘿莉引誘作者多更呢?」唐臨的心中忽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反正這本書註定了是要爛尾的,多更少更又有什麼關係……等等,我怎麼知道這本書要爛尾?」
唐臨皺著眉頭切換了一下頁面,將《修真之一劍滅世》的章節目錄刷新了幾遍,看清了這書寫到現在也不過是寥寥幾十章,按照某點裡修真小說動不動就上千章的尿性,這書顯然只算是剛剛寫了個開頭。
「難道是因為這個嵐尾貞人以前的坑品太差,所以我不自覺地生出了這種不祥的預感?」唐臨納悶地砸吧了一下嘴,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之後他又奇怪地摸了摸下巴:「我什麼時候有砸吧嘴的習慣了?我怎麼完全不記得?」
他想了一會兒,沒能想出個所以然,最終唐臨放棄了思考,點點滑鼠直接把編輯了許久的評論發表了出去——當然,他沒有忘記勾選上地雷的選項。
看完了書架里的更新,又掃了幾本新書,唐臨只覺得越看越意興闌珊。他百無聊賴地滾動著滑鼠滾輪,一頁一頁地在新書列表上往下翻,只覺得這間屋子裡安靜的可怕。
「真是,越活越矯情了。」唐臨自嘲地笑笑:「這麼多年不都是一個人過來了,怎麼今天晚上突然就覺得不對勁了?」
他又砸吧了一下嘴,上下翻了翻新書列表,發現除了那本《修真之一劍滅世》外自己全都毫無興趣,他也提不起精神去刷微博,乾脆把電腦一合,趴倒在了床上,扭了扭身子想睡覺,但很快他又發覺了不對勁:
「我什麼時候喜歡趴著睡了?我不是一直習慣側躺的嗎?」
唐臨迷茫地坐起身,看了看自己右手邊空蕩蕩的床單。
「……還有,為什麼我總是覺得,這床上應該還睡著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