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77.第 77 章

蕭子白沉默地望了他一會兒,從懷裡掏出一個儲物袋,低著頭開始在裡面翻找。

老頭兒好奇地盯著他:「哎,你在找什麼?」

話音未落,蕭子白已經從儲物袋裡取出來幾瓶治療神魂損傷的葯,遞到那老頭兒面前,語重心長道:「有病就要吃藥,神魂損傷是大事,千萬不要放棄治療。」

白鬍子老頭兒瞪著他手裡的藥瓶,那模樣就好像藥瓶隨時會長出森森利齒、跳上來咬他一口似的。

「好吧,好吧,我早知道你不會信。」他嘟囔著,突然伸出手,向著蕭子白的肩頭一按。

蕭子白覺得自己應該躲,但奇異的,那一刻他心中全然沒有生起躲開的念頭,只看著那老頭兒將手伸來,然後輕輕按上了自己的肩膀。

——下一瞬,他看到了整個世界。

他看到青原界里,有一隻靈敏的小鹿正輕巧地躍過草叢,頎長的草葉拂過它的前蹄,而它毫不在意地踏過,踩斷了一根草莖;他看到赤火界中,一尾魚兒正自沸騰的河水中躍出,它的尾鰭驚慌失措地擺動著,下方的水面波瀾震蕩,有什麼龐然的陰影正迅速接近。

他看到日升月落,他看到潮漲風起;他看到一朵小花正在靜悄悄地開放,他看到陽光穿破烏雲落在大地。他看到無限黑暗的宇宙,三千世界在黑暗中漂浮,如同發著熒光的氣泡。

他同時看到了過去、現在和此刻,他看到斷折的草莖將流下汁液、沾染上小鹿的后蹄,也看到魚兒在水妖的追趕下慌不擇路,終於拼盡全力、一躍而起。

他看到凌山之上、水潭之下,唐臨正溫柔地將他摟在懷裡,藍黑的長發垂在他的背上,如此安靜。

「放鬆。」他聽到天道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此刻那聲音聽上去依然像是一個普通的老頭兒,但他開口說話的時候,蕭子白能感到三千世界齊齊應和的低吟。

「往那邊看——當心,別讓他注意到你在看他。」

天道並沒有指明「那邊」究竟是哪裡,但就是有那麼一種明悟自蕭子白的心頭升起:多麼清晰明了,他完全沒有理由抗拒。

蕭子白抬起頭,他的目光穿越過無數世界,穿越過重重星海,一直落到了虛空之中的某一個點上。

那裡生著一棵通天徹地的梧桐樹,正燃著熊熊烈火。

下意識地,他往烈火深處看去。

蕭子白以為自己會看見一隻鳥,或者一個充滿反派氣息的人,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看見這個。

頎長的身段,白皙的膚色,瀑布樣披散在肩頭的長發,甚至是那種懶洋洋半倚在樹下的姿態都令人眼熟,除卻紅衣紅髮,乍一眼看去,這個人完完全全就是另一個人的翻版。

「——唐臨?」蕭子白不可置信地說,隨即就意識到那個人不可能是唐臨。天道的話也證明了這一點,悄聲細語地,他提醒蕭子白:「不,那不是唐臨,是朱雀……別看他的臉!」天道的聲音突然變得焦急起來,但他說話時卻已經來不及了,在發出那聲驚呼的同時,蕭子白已然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了朱雀的面孔。

彷彿有所感應一般,梧桐樹下的朱雀突然抬眼,沖著他微微一笑。

無垠無盡的宇宙向著他轟然壓來。

天道猛地踏前一步,急急伸指往虛空中一點,沉沉碾壓而來的無窮宇宙驟然崩散,就像是有人輪著重鎚狠狠一記打在蕭子白的元嬰上,他悶哼一聲,猛然自之前那種玄妙的狀態下脫離,踉蹌著連退數步,額前滲出細密的冷汗。

「朱雀……怎麼會……唐臨……」蕭子白猶自遲疑,天道嘆息一聲,只說:「冤孽。」

他拍了拍蕭子白的肩膀,笑眯眯地轉移話題道,「怎麼樣,還懷疑我是天道嗎?」

蕭子白抬頭看著他,後者看上去依然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兒,甚至有那麼一點兒滑稽,眼角的笑紋多得幾乎能堆起來。

「如果你真的是天道。」蕭子白最終說:「那麼你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啊,這就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天道沉吟著:「很長很長……」

……

如果可以選擇,天道其實並不想成為天道。

老實說,天道並不是什麼吸引人的職業選擇:首先,它沒有工時限制,只要你還有意識,你就要一刻不停地工作、工作、工作;其次,它沒有薪水可拿,你也找不到給你發錢的老闆。當然啦,理論上這宇宙里的一切都歸天道管轄,但那也僅僅只是管轄而已,如果你敢伸手去拿哪怕只是一塊石頭,你的職業道德規範都會提醒你:「不要破壞天地和諧!」

沒有休息,沒有薪水,沒有人會為你的工作成果歡呼喝彩,反而會因為這樣那樣與你無關的事情而背鍋。

「這樣的日子我三萬年前就過夠了!」天道義憤填膺地對蕭子白說:「我曾經以為我不可能更倒霉了,畢竟一出現就被迫要履行天道職責的意識並不多……但實際上我錯了,六千年前我發現,我還真的可以他娘的更倒霉!」

比做一個天道更倒霉的事情是什麼?

做一個不完整世界里的天道。

「那天,我和平常一樣,睜開眼就開始忙忙碌碌——」天道說著,做了個誇張的手勢,以表示自己究竟有忙碌到什麼程度:「——想想看,三千個世界啊!每個世界無時無刻都有各種生靈在試圖破壞規則。你只有一個道,而你要對付的是億萬……億萬萬眾生!」

他露出了一個極度痛苦的表情,蕭子白猶豫片刻,把手裡的藥瓶收回去,從儲物袋裡翻出了一小袋糖漬山楂來,遞給天道:「嘗嘗看?」在天道疑惑的目光里,他強調:「挺甜的。」

天道半信半疑地接過山楂,摸出一顆吃了,然後整張臉都被酸得皺成了一團。

「謀殺天道是會觸犯規則的!」他警告蕭子白,接著他品咂了一會兒,又摸出來一顆山楂扔進了嘴裡,邊嚼邊說:「不過仔細嘗嘗倒是挺好吃的。」

蕭子白忍著笑點頭。

「對了,我剛剛說到什麼來著?」天道停止嚼山楂,目光在虛空里游移著,蕭子白提醒他:「你剛剛說到你很忙碌。」

天道默默地點了點頭:「對……我很忙碌,不過我每天都很忙碌。」

蕭子白以為他又要開始大吐苦水,但天道卻只是說:「所以那天一開始,對我來說也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完全沒有什麼地方不對。」

「但既然我這麼開頭了,那接下來肯定是有什麼『不對』的事情發生。」

「不過我也說不清這事兒是怎麼發生的……就像是嫩草鑽破泥土,或者微風垂落樹葉,就那樣自然而然地,那件事情發生了,然後我突然就意識到,這個世界——這個宇宙——有什麼地方不對。」

這個世界不完整。

「其實也不能算是不完整,理論上來說它還是蠻完整的。」天道說著,皺了皺眉毛,又吃了一個山楂:「就是有一些漏洞……像是世界缺失啊,規則不自洽啊,這些小毛病我每天都要處理,但是那一天我突然意識到,我本來不應該處理這些的。」

「這不應該是天道的職責。」

天道手拈著一隻山楂,沒剩幾根眉毛的眉頭擰得很緊:「可能是這個世界的創世者比較懶?反正這個世界沒有被他創造完整。我花了無數年的時間來補全這個世界,然後才發現這不是我的責任,我只是在收拾那個創世者留下來的爛攤子……」

他深深地蹙起眉:「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世界的創世者不把事情做完?」

作為天道,他在某種程度上是全知全能的,但是他的認識依然局限於這個宇宙。所以他當然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創造者、偉大又神秘的造物主、嵐尾貞人大神,在充分意識到這本書自己已經寫不下去了的情況下,非常果斷地爛了尾。

所以,當然啦,他給這個世界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爛攤子。

如果天道找來的人是唐臨,那麼唐臨說不定會好心地給他解除疑惑,可惜他找到的人是蕭子白。因此他們一人一道只能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這一切的起因,僅僅是因為那個創世者寫不下去了而已。

「不過,管他呢,反正我都已經是天道了……創世者不管自然是我來管啦,不然這個世界運轉不下去要炸了,我也沒有什麼好處。」天道放棄了和蕭子白對視,他搖了搖頭,嘆一口氣,說:「看,天道這職業的又一個壞處,終生制,徹底捆綁,無法辭職。」

他舉著那隻山楂看了一會兒,然後惡狠狠把它塞入口中。

在遙遠的宇宙之外,正坐在某台電腦前打字的嵐尾貞人猛地打了個噴嚏。他揉了一下鼻子,嘟囔道:「好像感冒了……大概是這幾天卡文熬夜熬的。算了,卡得這麼狠,乾脆爛尾好了,身體才是碼字的本錢嘛。」

說完他便啪啪啪地敲打起鍵盤,開始放飛自我地爛尾,完全不知道在宇宙之外的某一個角落裡,正有一個天道在以最誠摯的感情詛咒他。

天道咬牙切齒地嚼著那顆可憐的山楂,蕭子白幾乎可以聽見山楂外裹著的冰糖在他的牙齒下吱吱作響。為了活躍一下氣氛,不讓整體氛圍變得太過陰測測,蕭子白勇敢地開了口。

他問天道:「所以……這個和你找我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了。」天道想也不想地說:「不然我也沒必要讓你想起來那些破壞規則的記憶……唔,不過,說到這個嘛……」

他略微猶豫了一會,可能是蕭子白給他留下的印象不錯,也可能是那袋子糖漬山楂起到了作用。總之天道下定決心地開了口,悄聲對蕭子白說:「你的那個唐臨也有類似的記憶,不過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

唐臨和朱雀長得太像,又有「破壞規則的記憶」。換了其他人很可能會忍不住刨根問底,蕭子白卻只是愣了愣,很快笑笑,道:「可是這也不是重點啊,你到底是為什麼要找我?」

他絕口不提唐臨的事。

天道看他一眼,又吃了一個山楂,含含糊糊地說:「那些記憶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你別想太多。如果真的很有問題,規則不會讓他活下來的。」

蕭子白的睫毛顫了一下,他沒有回答,只說:「你吃的山楂是唐臨做的,他只給我做了兩袋子,你省著點吃。」

天道噎了噎,他使勁兒吞咽了下,然後悄悄用眼睛瞥了瞥袋子里:一整袋糖漬山楂現在只剩下孤苦伶仃的兩三顆,正凄涼地聚在袋底,看上去依然非常好吃。

他掙扎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依依不捨地開始卷袋子,一邊給袋子封口,天道一邊說:「剛才說到哪了……對了,這個世界不完整。」

「這個世界原本是有天地四靈的,不過很多年前就死得只剩一個了。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死——因為那三隻看起來都是自殺的——那天我才知道了答案:因為這個世界不完整,繼續運轉下去要崩潰,所以他們以自己的死亡來彌補天地規則。」

「……而我甚至沒有想過要去問一問他們的死因。」天道沉默下來,他現在看上去更蒼老、更疲憊了。

「六千年前我突然發現了這一切,然後我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四靈里最後剩下的那個,對他表達了我的愧疚。」他低聲喃喃地道:「但我不知道,剩下的這個四靈……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兄弟的死因。是我告訴他的,是我告訴朱雀的。」

蕭子白的心頭微微一緊,他突然對天道接下來即將說出來的話有了一種極其強烈的預感——並且,那不是什麼好的預感。

果然,接下來,天道對他說的便是——

「朱雀想要殺了我。」

他看著蕭子白,眼裡帶著貨真價實的沉黯。

「你是天道之子,也許你自己沒有察覺過,但你確確實實是天道之子。」

蕭子白抿了抿唇,堅決道:「我不會叫你爹的。」

天道:……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急急忙忙辯解:「這只是一個比喻,並不是說你和我有血緣關係——我們真的沒有!」

蕭子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盯著他,就像是盯著一個拋棄幼子多年不歸的渣男父親。

天道感覺自己壓力很大,他努力地試圖自證清白:「你看,我真的沒有和任何凡人有過接觸……我承認我曾經有過一段但……」

他一下子閉了嘴,就像是不小心說出了什麼難言之隱一樣,整張臉上寫滿了尷尬和懊悔。

氣氛陷入了一種格外尷尬的沉默。

「所以呢?那個天道之子究竟是什麼意思?」良久良久,蕭子白終於打破了這僵硬的局面,天道略略鬆了一口氣,趕緊跟著轉移開話題:「其實天道之子就是氣運所鍾之人,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一個。上一個是三千年前還是四千年前?那個……嗯,那個人,一開始的時候身邊也有一隻鳥。」

「朱雀放在他身邊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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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餵養一隻主角[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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