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佐藤夫人的計劃

1945年秋天，蘇聯紅軍一舉殲滅日本關東軍，佔領中國東北，那時居住在中國東北的日本婦女真是十分悲慘，對她們來說，最大的需要就是安全和食品。蘇聯紅軍的士兵們到日本居民區搶劫她們的財物之外，主要是強暴佔有她們的身體，她們既無路可逃，又無處藏身。蘇軍來到她們的家門口，粗暴地射門，如果她們沒有及時去開門，蘇軍士兵就會用自動步槍打爛她家的門鎖。佐藤夫人和女兒櫻子很明智，她們都要及時前去開門，只好無可奈何的接待這些野蠻的客人。

日本婦女們都想逃出日本居民區，佐藤夫人和女兒們也是無法忍受這樣屈辱、挨餓、絕望的生活了，她們真是度日如年。日本居民區一些失去男人的日本婦女成為最弱勢群體，這些日本婦女都很年輕，她們在當時都急於要嫁給中國男人，只有這樣她們最急需的安全和食品問題才可以解決。

有些日本女人也想到用自殺來解脫眼前難以忍受的苦難，可是佐藤夫人有三個尚未成年的女兒，女兒們怎麼辦！？佐藤夫人十分哀愁地看著可憐的女兒們。她真後悔，不應該將大女兒櫻子帶到滿洲來，使得尚未成年的櫻子也遭受這難以啟齒的磨難。她回想著她們母女離開日本時，爸爸、媽媽還有許多親人來送行，她們在輪船上戀戀不捨地和岸上的親人們互相招手告別，接著輪船就駛入了一望無際的海洋，她記得當時她流下了許多眼淚，……。現在佐藤夫人在這異國他鄉飽受磨難，她更是魂牽夢繞地想著立刻就能回到那離別多年的故鄉，非常想念故鄉的親人們。

這天有兩個會說日本話的女人找上門來，佐藤夫人覺得現在需要和中國人進行交往，就請她們進了客廳，她們自我介紹說：

「過去我們就經營日本飯店，專門招待日本客人。以前有許多日本朋友，現在都不見了。我們很同情日本人現在的困難處境，我們很想幫助你們。」

佐藤夫人心懷疑慮地看著這兩位中年女人，她們都穿著時髦的毛呢外衣，頭髮都是燙成流行的髮式，還鑲著金牙。她們日語說得很好，她們自稱是中國人，但也許是朝鮮人或者台灣人，甚至她們也可能就是日本人？她們先是談了些近來一般的社會情況和日本人相關的事情，重點講了一些日本婦女的各種遭遇，一個女人繪聲繪色地說：

「你們在中國的日本人還算是幸運的！可是在日本本土的日本人就更悲慘了！日本已經遭到美軍飛機的戰略轟炸，又遭美國原子彈的轟炸，一顆原子彈就可以徹底毀滅一座大城市，城市的人都被炸死了！日本的城市已經都被炸成了廢墟。現在美軍已經佔領日本，日本的年輕女人都被美國大兵佔有了！美軍士兵很多都是黑人，他們比蘇聯紅軍還要兇惡！日本國內的日本人也是都在挨餓，┅┅。」

另一個女人小聲說：

「蘇軍士兵也時常來欺侮你們吧！有的日本女孩兒就是被這些老毛子**，有的可憐女孩兒挺不過就死去了！真是沒有辦法呀！」

這兩個女人看見佐藤夫人和女兒都低下了頭，佐藤夫人還流下了眼淚，那個女人又說：

「你們繼續住在這裡，就要經常受到蘇軍士兵和中國流氓的欺侮，蘇軍士兵真是太野蠻了！他們見到日本女人就要強姦，像你們成年女人也許還能挺得過去，可是像櫻子小姐這樣幼小的女孩子怎麼能受得了！？」

她們表現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那個年紀稍大些的女人接過話茬說：

「櫻子小姐到我們的飯店去做工吧，就住宿在我們飯店的宿舍里，我們那裡是中國居民區，是很安全的。中國和蘇聯是盟國，蘇聯紅軍不去傷害中國人。」

「我的女兒能做什麼工作？」佐藤夫人有些動心了。

「先在廚房打下手，如洗碗盤、洗菜、打掃衛生之類。還可以給顧客上菜，招待客人。」她們看著佐藤母女二人的臉色，又說：「櫻子小姐年輕聰明，作女招待比較合適，客人還給小費，如果作得好，養活你們母女們是足夠的。」她們看見佐藤夫人還是猶豫不決，就又繼續說：「可以讓櫻子小姐先去試一試，如果覺得合適就繼續作下去；要是覺得不合適就不作了，我們負責送回來。」

櫻子雖然只有十五歲，可是個頭比媽媽還要高了，櫻子也急切的要找個工作，和其他日本女人一樣，她們都是急於想要離開這艱難而屈辱的日本居民區，櫻子有些相信這兩個女人的甜言蜜語了，櫻子說：

「媽媽，我想去試一試吧，如果不合適我就回家。」

「那就去試一試吧。」那個女人說：「如果你們決定讓櫻子小姐到我們那裡去做工，我可以預付兩個月的工錢，解決你們眼前的生活困難。」說著掏出幾張鈔票，放在茶几上。

「你們的飯店在哪裡?」佐藤夫人還是心懷疑慮，她想要多了解一些具體情況。

「在吉野町，現在那裡只有一家日本式飯店。」那女人回答，並且詳細說明了地址。

在東北光復之前，吉野町這條街是日本人修建的，是日本滿洲鐵路附屬地的一條最繁華街道。在九一八事變之前，這裡一直就是外國租界區，是為外國人服務的繁華鬧市區，那裡有日本和俄國的商場、酒店、旅館、舞廳、妓院、煙館、賭場、浴池等等，許多有錢的中國人也可以去那裡進行消費。1945年光復后這條街改名為長江路。

在這兩個女人花言巧語地勸說之下，佐藤夫人也在思考著，這些天她心中已經有了一套計劃：第一步是將櫻子送到中國居民區去做工，這一步計劃也許即將實現了；第二步就是將兩個小女兒送給中國人，有許多日本人都已經這樣做了；第三步就是自己也找個中國人家也去做工，甚至許多日本女人都要嫁給一個中國男人，就是為了能夠活下去，逃出這個地獄般的日本居民區，當時流落在中國東北的日本婦女都是這樣想的。佐藤夫人對於主動上門的兩個女人雖然心懷疑慮，但是目前沒有什麼其它的出路，這個時期還聽說這個日本居民區里又有一位日本少女被蘇軍士兵**致死。佐藤夫人下決心了，讓櫻子離開這裡吧！先找到能吃飯生存的地方，逃出日本居民區。

櫻子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兩件衣服，就跟著那兩個女人坐上了馬車。櫻子坐在馬車上回頭看著媽媽，看見媽媽竟然是淚流滿面、充滿悲哀的樣子，櫻子一瞬間感到了從沒有過的眷戀之情，櫻子也是淚流滿面，她戀戀不捨地看著媽媽說：

「媽媽！我過兩天就要回家看看！」櫻子哭出了聲音，她伸出手拉住了媽媽的手。

「櫻子，要保重自己！媽媽最擔心的是你！過幾天你一定要回家看看！」

佐藤夫人感到非常難過，抑制不住的淚水泉涌而下，感到自己的心房在激烈地顫抖著，她勉強的站立著。櫻子自從出生到現在，這是第一次離開自己。現在佐藤夫人的心中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她有些後悔了。可是馬車急速地越走越遠了，可憐的櫻子在馬車上還在回頭看著媽媽。在這個特殊的歷史時刻，可憐的日本少女櫻子，無可奈何地告別了她美好的童年，眼含著淚水被迫走上了她自己的變態扭曲的人生之路。這母女倆都沒有想到，這一離別就是十八年後才又見面。

看著馬車拐過一個路口就在眼前消失了，佐藤夫人突然感到眼前發黑，佐藤夫人勉強的支撐著站住沒有倒下，二女兒惠子扶住了媽媽，她們母女三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屋裡，佐藤夫人凄慘的哭泣著。二女兒惠子也哭泣著擁抱著媽媽，惠子才七歲，可是孩子也變得懂事了，她想勸慰媽媽，可是又找不到合適的語句，她們母女三人就這樣抱頭痛哭了許久！佐藤夫人沒心思去做飯，覺得身心無比的疲憊，她就像一灘泥似地攤倒在那裡，……。

佐藤夫人似乎在朦朦朧朧之中看見了佐藤君站在很遠的地方，她急切地大聲喊著：

「佐藤君！佐藤君！┅┅」

可是佐藤君並不回答……；她在朦朧中又聽見女兒櫻子哭叫著，看見她似乎是在蘇軍的包圍里掙扎著，……；忽然聽到蘇軍的汽車又開到家門前，接著就是蘇軍士兵急促的射門聲，佐藤夫人的全身又是恐懼得抖作一團……。

她從夢中驚醒了，外面果真有射門聲，並且用日語連續地喊叫著：

「開門!開門!我們是市政府治安人員，有重要事情！」

佐藤夫人戰戰兢兢地去開了門，進來好幾個人，有兩個人穿警服配手槍，另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人用日語說：

「中國政府有命令，所有日本人都必須等候集中遣送回日本國，在中國出境前要留下所有物品，發現帶有貴重物品就要沒收和受罰，每個人都要脫光衣服走過檢查站，還要通過傳染病檢疫，出站時再換髮新衣服。你們要被長途押送，最後到遼寧省南部的港口，在那裡的集中營地等候坐船回國。」他又看著佐藤夫人的兩個小女兒說：「很小的孩子大概就不能帶走了！你們可能要在蘇軍的押送之下，路途很艱苦，很小的孩子可以送給中國人吧！」

接著他指著一對中國男人和女人，說：

「你現在的住房已經歸王先生夫婦居住了，你們認識一下，這時期你們可作一下交接。」

接著其他人都走了，就只留下王先生夫婦。王先生夫妻對佐滕夫人很客氣，王先生也在電業局工作。他們對各房間都看了一遍，然後對佐滕夫人說：

「你在集中遣返前儘管住在這裡，臨走前將房門的鑰匙交給我們就行了，今後我們會常來看看的。」

他們簡單的交談幾句，王先生夫婦也走了。

佐藤夫人去拜訪了鄰居福田先生，他也是一位電氣工程師，他現在暫時被中國留用工作。他們夫妻二人決定帶著八歲的男孩等待被遣送回國，福田先生說他也可能被中國繼續留用，也許暫時不能回日本。佐藤夫人回到家裡無可奈何地哭泣著，她抱怨丈夫佐藤君不該拋棄她們母女，她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心中感到無助和絕望。

這些天佐藤夫人在困苦和憂慮之中煎熬著，櫻子去后就杳無音信，佐藤夫人非常惦念著櫻子。佐藤夫人還要考慮下一步的去向，中國政府要求日本人一律回日本國，可是當時的一些日本人，特別是失去丈夫的婦女們並不想回國，她們寧可嫁給中國人。佐藤夫人也聽說日本的情況更要糟糕！她又想到現在丈夫和櫻子還都是下落不明，據中國政府的官員說帶走兩個小女兒回國是很困難的，佐藤夫人真是心亂如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但是不久就必須將現有的住房退出來，這處住房已經分給一戶中國人王先生一家居住了，佐藤夫人自言自語地說：

「我們馬上就是無家可歸的人了！┅┅。」

佐藤夫人和兩個小女兒的生活更加困難了。櫻子在時，那位蘇聯軍官彼得還常來找櫻子，還可以帶來食品。可是櫻子離開之後那位軍官又來過兩次找櫻子，還拿著手槍逼著佐藤夫人交出櫻子，可是佐藤夫人只是痛哭流涕的搖著頭，那位軍官很失望，就不再來了。

佐藤夫人和兩個小女兒又陷入飢餓之中，佐藤夫人看著瘦弱的兩個小女兒，這樣下去，再過幾天可憐的小女兒也許就會餓死。女兒們應該怎麼辦？我既然將她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作為母親就要保護她們活下來。母愛使得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隱含著堅韌和勇氣，佐藤夫人再三地考慮著，她決心讓未成年的女兒們活下來！自己就苟且偷生吧！她用手巾擦乾了滿臉的淚水。她在繼續執行心中已有的計劃，不論自己是否要回日本，兩個小女兒都是必須送給中國人了，佐藤夫人的淚水泉涌一般地流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