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塔那托斯獨自坐在一個恢弘的大廳中，腳下是水曲柳製成的拼花地板，許多細柱從巨大平整的地面直達拱頂成為複雜的肋架，像是大樹舒展開了它的枝條。色彩斑斕的光線從拼花玻璃組成的長窗投射下來，通過怪誕陸離的光路，能夠看到空氣中漂浮的細小塵埃。

所有的神職人員都被趕了出去，這裡是哈魯帝國的土地，宗教力量並沒有斯萊因教國那麼強大。如果蘇瑞巴爾斯想要動手，這將會是一個令人無法拒絕的極好機會。就算是個明明白白的陷阱，相信她也會試著來闖上一闖。

但蘇瑞比塔那托斯想象中要沉得住氣，但很顯然，塔那托斯也並不著急。

可以肯定，那個女人並沒有離開光明神塔。只要再過半個小時，整座塔就能被他的手下翻個底朝天。如果不想被抓，蘇瑞必須主動出擊。作為獵手，他只需要靜靜地等待。

巨大的房間里一片死寂，就在這時，塔那托斯抬起了頭，看向繪滿聖戰圖案的弧頂，一絲裂縫出現在那裡，然後悄無聲息地慢慢擴大，像是一隻不懷好意的怪物緩緩咧開它的血盆大口。

看來客人來了。

他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動作優雅地整理了下領口，那模樣更像是即將參加一場宴會，而不是一場可怕的殺戮。

污穢的膿血從縫隙中滲了進來，下墜形成石筍一樣的東西，然後下一秒，穹頂就這麼碎裂了。一陣刺耳的嗥號聲從上方傳來，先是一具人形的骷髏，然後是烈赤虎的…………數不勝數的骷髏兵涌了進來，數量超過三百，這個大廳頓時顯得逼仄起來。

令人作嘔的腐爛氣息瀰漫在四周，一具離得最近的骷髏似乎忍不住了，猛地沖了上來，想要抱住塔那托斯的大腿。下一刻，它的頭顱飛了出去，幾乎是與此同時，塔那托斯啟動了塔內固有的防護法陣。

灰色的磚塊，紅色的血肉，白色的骨片都在金色的光幕中緩緩往上浮了起來，好像一個個氫氣球，然後在上升的過程中消融成為螢火蟲大小的光點四散開來。神聖系的魔法效果總是這麼誇張，這場景幾乎有一種夢幻的美感，骷髏的身上發出油鍋烤肉一般的滋滋聲。其中比較弱小的黑暗生物跪倒在了地上，發出不甘心地嚎叫，也跟著融化在了光幕里。但仍有四分之三的骷髏活了下來，只是暫時不能動彈。事先埋伏的暗刃們感覺到屋裡的異動，趕來收割這些沒有抵抗氣力的敵人。

——就在這時，地板忽然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的震顫，隨即毫無徵兆地崩塌了。所有人都落了下去，跌入了底下翻騰的血池。

塔那托斯做了安排，但實際上，那些骷髏也不過是誘餌，它們的存在，只是為了把塔那托斯的人手全都引出來一網打盡。

轉眼間，塔那托斯就已經陷入了散發著腥味的血水之中，周圍是人間地獄的景象。

一個穿著洋裝的少女立在血海之上，看著他露出了一個笑容：「血水有很強的腐蝕性，你應該已經化得連骨頭也不剩了才對，為什麼還沒有死呢？你身上帶了什麼東西嗎？」

純黑色的眼睛襯著白皙的皮膚，讓她顯現出一種不屬於凡世的美麗，蘇瑞緩緩地向他走過來，像是一個巡視自己領地的女王，純真的笑容背後，隱藏的是對血肉的深深渴望。

然而塔那托斯陷在血池中靜靜地看著她，卻半點也不顯狼狽。在與那雙深不可測的淺色眼睛對視的時候，蘇瑞忽然感到心悸，那是對於危險的精準預感。

她在三米之外停下了腳步。

「你在害怕。」塔那托斯說道：「但你應該沒什麼可害怕的了。」

蘇瑞彎起嘴角：「你說的沒錯，我已經失去了一切需要珍惜的東西。這個世界真是糟糕。」

「這個世界一直這麼糟糕，只是你的觀察力進步了。」塔那托斯回答：「但即便如此，你還是沒能看到某些東西。」

蘇瑞緩緩眯起眼睛：「你想說什麼？」

「你感激梅洛，因為他救了你。」塔那托斯說道：「但導演這場悲劇的元兇，其實恰恰就是他。」

失去了平時的從容，蘇瑞冷冷地看著他：「我看上去像是一個蠢貨嗎？如果沒有梅洛大人的幫助，我根本就不可能活得下來。」

塔那托斯平靜地說道：「你離家出走被人誘拐，被送到實驗室受到自己戀人的折磨，並且倖存下來，成為了唯一成功的實驗品，這一切看上去很自然，但你不覺得一切都太過巧合了嗎？這些事並不是卡菲爾祭司的本意，他只是被人蠱惑了。你一定很好奇卡菲爾祭司口中的大人是誰，我可以保證，那指的並不是大王子。」

蘇瑞的臉色微微發白：「不，你沒有證據……」

塔那托斯沉默了一會，開口道：「我有證據。」

「證據？」蘇瑞喃喃道。

「因為某些原因，我很早就注意到了那個實驗室的事情，而實驗室崩塌之後，我也負責了後續的調查工作。」

塔那托斯說道：「那個實驗想要成功，實驗品心裡必須擁有大量的負面情緒。事實上實驗過程中的很多折磨都不是必需的，這麼做，只是為了讓你們心裡充滿恐懼、憤怒和恨意。但只憑這些是不夠的，還需要催化劑，這就是為什麼梅洛要花心思導演這樣一出悲劇。」

「不是…不是卡菲爾的錯嗎？那為什麼是我？」蘇瑞的聲音驟然尖銳起來：「我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是我們？」

「因為你是貴族，血脈里殘存著上古的力量。」塔那托斯道：「也因為你是一個沒有多少價值的女孩，你不能繼承家族，並且愛上了一個祭司，甚至因此不願意嫁入皇室。蘇瑞巴爾斯，你的家族跟梅洛做了一個交易，他們出賣了你。」

血池突然激烈地翻滾起來，蘇瑞姣好的面容逐漸扭曲。她蹲下來，用手捧著臉，淚水從指縫中滑落。

「我是愛他的，不是卡菲爾的錯嗎？不，不，他造成了這一切，他殺了那麼多人。但是……但是，我愛他，我願意為了他去死，我想要為他贖罪……他不值得，不值得……為什麼，我們本該在一起的。」

她在迷惑，不知道在向誰追問，然而這些問題永遠沒有人能夠解答。苦難無法躲開，就像人無法逃離自己的命運，他們被骨子裡最深層的屬性所引領，無法阻止自己成為必然要成為的那種人。

哭聲漸漸停止，她抬起頭，臉上是縱橫交錯如蜘蛛網一般的紅色紋路。

「我恨他，他毀了我的一生。」蘇瑞說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就跟你合作。你會幫我殺了光祭司梅洛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