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三發
周期深吸一口氣,指節因為過度用力力致使血痕斑斑,他拉開房門,看到的卻是安然坐在沙發上閱報的老教授,周期不吭一聲,靜默地走出。
老教授頭都沒抬,「醒了?」
周期圓睜著眼看他,聲調有些急促,「你叫他們全都去送死了對不對?」
老教授手頓了一下,放下報紙,摘下眼鏡淡淡地說著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知道嗎,T市基地里所有登記造案的異能者今天早上都集合去D區了,他們每個人抱有的都是能殺一個喪屍是一個、保護自己的親人朋友這種念頭。不得不說,那是一群可愛的孩子。」
「唯獨你,唯獨你留了下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周期吞咽著口水,臉色慢慢發白,嘴唇因為劇烈的痛苦開始顫抖,「因為——因為有個傻子。」
「沒錯,也因為一個作為外公的老者的私心。」他看著周期,意味深長,「我護不住他們,總要護一個小凡千方百計想要護的人。」
周期喉結上下滾了滾,「那你為什麼會妥協?」
老教授搖頭,笑得荒誕,「不,不是妥協,一件事要想成功,總是要有人做出犧牲的。我四個孫兒三個孫女一外孫一外孫女,今天去了四個……」他的聲音當真是極輕的,似在喟嘆,「這何嘗不是一種犧牲。」
周期淡漠的臉上看不出絲毫心思,「犧牲?讓我來猜猜那些人是怎麼想的吧,異能者的出現蓋因喪屍病毒的變異,他們在人類社會中就是異類,能用的時候就理所應當地用著。等時候到了,又會被毫不猶豫地當成棄子!更多的人只是把他們當成是工具,當成是異端來排擠罷了。」
老教授沉吟許久,竟然輕輕點頭,「不得不說,你說的其實是正確的,一方面要倚仗異能者,另一方面卻完全把異能者當成異類。這是兩個圈子間的爭鋒,註定無法調解。」
「那麼,異能者的血肉對於喪屍來說是莫大的誘惑,你們把他們在一個個區域里集合,實際上只是為了充當把喪屍全部吸引過來的誘餌,達到一舉殲滅的效果。想必,這就是你們的目的吧?用異端去消除異類,對於掌權的普通人來講,這可是一筆劃算買賣。」
老教授閉上眼睛,整個人顯得頹然而又悲哀,「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一點。」
猜測得到證實,周期卻沒有絲毫欣喜之情,整個人因為憤怒而開始顫抖,「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會同意這樣的提議?」
老教授面目森然,「因為你!」
「——因為我?」
「是!小凡歷盡千辛萬苦,依據兩個基地之間作出的協議跑去取喪屍皇體內基因樣本。孰料……孰料是帝都方面的調虎離山計,他們故意給了錯誤資料,讓小凡活生生把那個煞星從帝都招惹回T市!若非如此,我們怎會做出這個棄車保帥的決定?再者,如果你和你那個諸先生好好地待在帝都,喪屍皇也就不一定會出動,就算從庖家的實驗室裡頭逃了出來,擁有記憶的喪屍皇也只會呆在你們這些熟人身邊!帝都方面利用那個諸先生把喪屍皇從帝都引到C區,又把它吸引到T市。有因必有果!」
周期背對著他,部分側臉消融在陰影里,眉色顯得仍然是淡淡的,「他說的對,我們有用的時候是棋子,無用的時候是棄子。」
老教授的身子陡然一僵,匆匆站了起來,「你要去哪裡?」
「去該去的地方!」
「等等,小凡叫我照顧好你……」
周期投過來的目光冰冷,「不必勞煩。」
「攔住他!」
周期站在大廳中間,渾身像是縈繞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氣機,原本就已經烏黑的瞳孔此時更是漆黑一片,老教授驚恐地發現這棟房子的地基突然之間就開始顫動,窗戶鋼筋劇烈顫抖起來,大吊燈咯吱咯吱晃動著,露出了裡面細細的金屬絲,成塊的黃土包裹著鋼筋穿透地板一上一下起伏顛簸。他原本已經安排好守衛的地方全都變成了各式各樣的陷阱,原本背著槍站在窗外的小士兵此時此刻被那個窗框緊緊鎖住身子不得動彈。甚而老教授自己都被突然戳出的鋼刺給牢牢纏住了雙腿。
周期像是在輕笑,像是在嘲諷,「如您所言,有因必有果,我該去還債。」
刻意修築的精鋼大門像切豆腐一樣從中間緩緩裂開,切口光滑平整,周期逆著光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衣慢慢走出別墅,就這樣,光明正大一步一步地走出去。正午的陽光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光暈,有些刺眼,身後,老教授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他困守在這裡,任由心愛的孫兒孫女出去涉險,何嘗不是一種懦弱?而他,只能給自己找一些人類大義的借口,卻連一個小娃娃也比不了。
原本用來安置異能者的別墅區此時寂靜無聲,周期走出這個區域才看見了幾個開著車巡邏的人,周期伸手攔下,「請問你們知道D區在哪嗎?」
為首的精壯漢子叼著煙上上下下不住打量著他,「你是?」
「異能者。」周期面無表情。
「可是異能者今天凌晨就出發了,點齊名才走的,如果名單上沒有你的名字……」
周期嘴角繃緊,「我不想解釋什麼,只是告訴你一聲我是異能者。如果你不信的話……」他的眼睛扣在那輛車上,目光淡漠絲毫沒有人情,那輛車卻像是接到了什麼指令一般,慢慢地漂浮起來,過了男子的膝蓋。
那個漢子叼著煙笑了笑,「信了。」
周期面無表情把車子緩緩放下,無視車裡坐著的那兩個一半敬畏一半嫉妒的目光,「我想去D區。」
男子把煙夾下來輕輕撣了撣,慢悠悠地吐出一個完整的煙圈,「覺悟倒是挺高的。」
周期依舊是緊緊盯著他,男子嗤笑一聲,「算你好運,找對人了,我可以把你送到D區外圍,然後就是你自己的事情。」
周期點頭。
「坐上來。」
周期坐上男子的車狀似無意地打聽一些消息,「這個D區是只有咱們T市弄嗎?」
男子很樂意跟人嘮嗑,也知道一些一般人不知道的「內部消息」,「不是,這是T市剿滅……T市的一個代號,這個是在華國範圍掀起的運動,比如說帝都,他們的類似區域代號就是A區。你聽過了前幾次的廣播沒有?研究院研製出了新型藥物,據說能夠消滅喪屍病毒,這個D區就是一個實驗基地,只要藥物成功了,你們可都是大英雄。」
周期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繼續聽著男子無邊無際的瞎扯。
說來說去,不過是兩派的爭權奪利,範圍卻不斷擴大,拖了國家跟民眾下水。周期眼底沉靜,而現在,不過是主張滅殺喪屍的那一派佔了上風而已,卻有那麼多的渾水摸魚。
喪屍皇呢?喪屍皇如今從帝都引到了T市,玩得好一招嫁禍!
D區從意義上來講就是一座衛星城,卻與平常的衛星城大不相同。基礎設施建設尚且在雛形,防禦守衛能力卻在一流,遠遠看來,有點像倒扣著的鍋蓋,唯有四個大型出口。而那個出口如果不是有人控制機關壓根就打不開,發掘其的另一層意義,卻是瓮中捉鱉,只是不知這鱉,到底要怎樣捉!
男子果然是把車開到外圍就不肯再進去的,周期一個人空著手,在風沙微揚的天氣里,慢慢走向那個冰冷的一號出口,門是關著的。
一個女音在通道口響起,「請把您的手指按壓在儀器上,以便我們核對身份。」
周期看了一圈,試探性地將食指放到一個印著指紋的不知名儀器上,尖銳的利器很快刺破他的手指,血珠沿著小孔滲了進去,「身份驗證中,請耐心等待。」
「分析結果,異能者,指令A,打開通道。祝您旅程愉快。」
旅程?周期嗤笑一聲,毫不猶豫地走入這棟像監獄一般的巨大建築物。
這個D區也化分為不同的地域,一路上周期都沒有看到什麼人,他又有點路痴,系統的方位探測在這裡也沒有什麼大用。因而等到他聽著聲音找到一個佔地極廣的室內廣場時已經過去了很久。
鬧哄哄的廣場上,數千名異能者吵吵嚷嚷著擠在一起,周期的出現甚至沒能打起一個水花,只是外圍的幾個人若有所思地瞥了他幾眼,很快就因為不感興趣踮著腳繼續看前面。
鬧哄哄一片里,最大的那個聲音就是屬於庖慧的聲音,似乎在做著振奮人心的演講,「大家知道了嗎?只要我們努力,喪屍就會被清理乾淨的,我們的生活會重新變得平靜安寧,成與敗就看我們!全國上下,十數萬異能者共同努力,難道還打敗不了那些沒有神智只曉得喝血吃肉的怪物?」
在這種氣氛下,很多人的情緒都很容易帶起,他們紛紛鼓掌,不住叫好。
而周期,卻慢慢低下了頭,假若……假若他們知道,他們深信不疑的高層人員,把他們送到這裡來,不是為了訓練,而是送死……
……
周期沒有繼續聽庖慧鼓舞什麼,只是低著頭慢慢握緊拳頭。
台上原本一臉高貴冷艷地站著的關凡眼睛無意一轉,隔著茫茫人海,一眼就看見了擠在人堆當中的周期,當即就是臉色一變。
周期只是淡淡地迎上他的目光……
「你怎麼來了?」關凡大庭廣眾之下直接從台上跳下來,毫無顧忌就當著眾人的面把周期從人堆里扯出來拽到僻靜處,神色有些焦急,壓低聲音,「是誰送你過來的?我現在就去看能不能聯繫上,你應該才來不久,那個人還沒有走遠……」
他伸手就掏出自己的傳呼儀,卻被周期伸手按住。
「不必了。」
關凡臉色陡然青黑冷淡,「你來這裡幹什麼?叫你在基地等你就老老實實在那裡等著。」
「我也是異能者。」周期淡淡地說了一聲,「我想我應該來。」
「這裡放在古代就是戰場,不是兒戲的地方!」
周期卻難得扯出一個古怪的笑,「正好,我一直都想要打仗。」
關凡都快被他給磨得沒有脾氣了,好氣又好笑,按著他的肩,「聽我的,等我出來,我一定去找你。」
周期淡淡地掀了掀眉,「可是,我異能者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來到這裡難不成還有回頭路?」
關凡一噎,哭笑不得,「我明明讓他們看好你的。」
「我不是犯人。」
事已至此,關凡只得無奈長嘆一聲,「時間還不急,你先把晶核給吸收了,把異能等級提高了,這樣才能叫人放心。」
周期這一次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關凡的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一手把他圈過來按在懷裡,腳往上踮了踮才把下巴擱在周期的腦袋上,「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周期頓了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聲音似乎是在胸腔里震動,「你也是。」
關凡幾乎是控制不住就緊緊把他所在懷裡想要吻上周期的頭髮,卻聽見這人悶悶的聲音,「好了,抱夠了沒有?這姿勢忒娘了點,你把我放開。」
……
委實不解風情!
關凡憤憤然將他鬆開,眉頭揪得快要打成毛線團,周期心裡好笑面上卻毫不在意伸手安撫他,語氣聽起來也是淡淡的漫不經心的,分明就是慣常用來哄二哈的語氣,「乖。」
關凡不甘示弱,伸手也媷了一把周期的頭髮,「你也乖。」
……
接下來的幾天,就跟關凡說的一樣,在D區彼此之間相安無事,除了異能者根本沒有什麼人進出。
先是弄得人心惶惶,如今卻是風平浪靜,搞得許多人都開始懷疑上面的人是不是在涮他們。
而周期也爭分奪秒抓緊這段時間徹底地把晶核給吸收完畢。
他的實際異能等級已經達到了八級頂峰,這個他一直是瞞著外界的,幾次出生入死他都沒有泄露。所以如今這個晶核也沒有想象中的效果,不過堪堪使得他達到了九級。
這個事實,叫關凡鬱悶了很久。
就跟以為好不容易攢到的錢可以去給媳婦買個大鑽戒,結果店員告訴你戒指漲價了,這點錢只夠買個金戒還是鑲銀的一樣。簡直不能更鬱悶!
周期異能升級的那一天,在D區造成了一場小型混亂,D區之內的金屬物質全都在共鳴一般嗡隆嗡隆震動。
如果不是關凡當機立斷把電源掐斷造成更嚴重的一場混亂,很有可能就會有人把目光轉到他們這裡來。
四天之後,幾乎是所有異能者的神經都開始放鬆,而這個時候研究院卻有人來了。
來人是關凡接待的,一個姓詹的博士,普通人。
關凡甚至可以從那副冰冷的鏡片后看出那個人打量他們時所用的鄙夷與不屑,就跟在看一堆垃圾一樣。
所以說,研究院里的那群人情商就是低,比周期還要低!
關凡當下趁勢握著詹博士漫不經心伸過來的雙手,而後狠狠一捏,看到這個人的臉孔都扭曲了,才滿意地放開手。
然後關凡滿意地露出一個高貴冷艷的笑,「據說你是我外公的學生?」
原本還皺著眉頭想要說什麼的詹博士立刻閉嘴不搭話了。
他們召集所有異能者來到上次那個廣場。很多異能者是由於被強行捆綁過來的,又在這裡耗了那麼些天,很不耐煩,氣氛凝滯劍拔弩張,許多人抱著雙手直接在下面吵嚷爭論起來。
異能者跟普通人看似沒有間隙,其實隔閡卻是極其細緻的。
帶著金絲眼鏡的詹博士卻無視這種氣氛,甚至微微笑了起來。
他抬起雙手拍了拍,清亮的巴掌聲借著那個大喇叭傳徹會場。
而後,是一排整齊劃一的銀灰色機器人推著小推車過來,推車上面是滿滿當當的藥品以及……注射器。
那個男人嘴上含笑,指著那一排又一排的小推車,「研究院最新研究出來的藥物之一,所有工廠停業投入生產才把這些藥品生產出來。」他的聲音蠱惑一般,「裡面有喪屍皇的碎片精粹而成的化合物,能夠提升異能。」
他的聲音不算大,可是「能夠提高異能」這話一出,原本炸開鍋一樣的會場卻陡然寂靜了一瞬,而後像滴水入滾油一樣更加吵鬧了起來,底下很多人微微紅著眼睛盯著小推車,神情狂熱無比。
那個詹博士眼底的鄙夷更深,面上還要掛著微笑,雙手緩緩舉起高呼,「這都是上面對你們為人類做出貢獻的獎勵!是屬於獨一無二的異能者的。」
會場氣氛徹底推向高·潮……
底下卻有一個妖異男子抱著手似笑非笑,「你說是就是?萬一你騙人呢?」
詹博士收了臉上的笑,「那你要怎樣?」
妖異男子胳膊往右抬了抬,「叫他上去試試。」
話音剛落,想來是他組內的一個成員就砰地一聲跳了上去,一身肌肉微微顫了顫。
詹博士抬手示意,「請。」
壯漢隨意站在一個機器人的面前,機器人以一種嫻熟卻機械的手勢把藥物推進注射器,然後慢慢扎進壯漢的肌肉之中。
壯漢原本還臉色平靜,到了後來卻開始咯咯地咬著牙,油性的肌膚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滾了下來,他的青筋一根根開始暴起,而後猛然大喝一聲,受不了一般重重跳起,舉著鐵鎚一樣的拳頭狠狠地往地上砸。
「咔嚓咔嚓」,裂縫蛛網一般朝四周蔓延。而D區幾乎所有的建築材料都是經過特殊加工的,異能者根本就撼不動……
四周響起一陣喝彩之聲,那個妖異男子倒也大方,站了出來,「那行,給我也打一針。」
周期看著躍躍欲試的異能者抿了抿唇,身後,關凡不著痕迹地拉拉他的衣角,微微搖頭,輕聲道:「不要去打。」
「可是他們……」
關凡輕輕一笑,「我們打不打的也沒什麼區別了。」
周期看著那些鬧哄哄撈起袖子爭著搶著要去扎針的異能者微微垂下眼睛。
生死各安天命,那些人一樣,他也一樣。
很快,會場里就掉了一地的針頭,那個姓詹的站在那裡,笑得神色極冷,似乎遙遙感應到關凡投注在他身上的冰冷目光,抬起頭,輕輕朝著關凡做了一個手勢,「祝你好運。」
關凡拽著周期衣服的那隻手緊了緊,看向那個姓詹的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敵意。
當日深夜,幾乎是所有異能者都陷入了酣夢之中,周期卻緊跟在關凡身後,倆人一直沉默無言,到了編號為三的通道口處。
倆人都站著,一前一後,到了夜晚,有些建築材料會像月亮一樣發出淡淡的柔和光芒,此時這些光就映在他們身上。
沉默了許久,那個通道口緩緩向上抬升……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抬升抬升……
一直到露出五六米高十幾米寬的口子,在夜色當中無言地露出其中爪牙,遠處,一片漆黑,無日無月。
關凡看著那個黑黝黝的通道口,神色冷漠,「就快要來了,異能者們現在打了那個藥劑,身上的氣味已經可以散發出很遠,跟香餑餑一樣,足夠吸引大批喪屍到來了。而現在,每個注射了藥劑的人都會因為藥性陷入沉睡,喪屍會悄悄地摸進來,等到電腦檢測到足夠的喪屍數量入內,他們……」關凡往上指了指,「他們會毫不留情地關上這些門,將喪屍跟異能者關在一起,也許關一年,也許會出武器全部絞殺。到那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周期沒有接話,關凡也不需要他接話,他只是嘲諷似的開始冷笑,「也許不用等到明天早上,異能者就會發現,這裡的通道會被徹底封死,無路可逃,卻還要面臨洪水一般的飢餓喪屍。食物有,卻絕對不夠這麼多人食用。你說,我們會有幾個人活下來?」
周期對上關凡悲哀的眼睛,心裡油然而生一種酸澀。
或許是這黑暗鑄就了太多瘋狂,周期的心裡突然就升起了一個可以說毫不負責的念頭。而他卻不能叫這個念頭憑空消失,所以他幾乎是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關先生,我們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