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非常道(下)
撈月湖,閣樓之上。
當青袍道士說出《十道忘因》四字時,小屋中便只剩遠處的風聲及鶴唳。
千亦自然在第一眼便認出這位青袍道士是當初主持拜神像一關的主考官,也認出後者是如今何方宮宮主。
甚至這些天,他對眾學子為了給自己六門甲榜的成績一個「合理解釋」,而編造關於自己和這位宮主的事,也略有耳聞。不過他從不在意,因為千亦知道自己父親叫什麼,也知道父親已在自己滿月的那天和母親一同逝去。
而現在看來,這位宮主顯然也沒把的傳言當作一回事。
關於《十道忘因》,殘夜傳授千亦時,儘管未曾言明須要保密,可既然能在數萬年前,引得天下正道共舉伐之,又豈會在數萬年後無故被正道視為同類?
也許歲月的確能使人淡忘很多事,但永遠不包括仇恨,這大抵也是何所道為何還留著修魂丹的原因。
千亦對自己修鍊魂念一事向來不刻意遮掩,一則是根本遮無可遮,二則是若要控制體內的刀氣,他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來有容國院之前,千亦有兩處擔心,一個是懶懶,另一個便是自己的修行。懶懶倒沒被天鎖大陣認定為妖獸,他卻被發現修行《十道忘因》。儘管被發現是遲早的事,千亦在鎮定之餘,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
清風徐徐,憑闌而立的道士毛筆和書卷被吹得嘩嘩作響。
千亦望著青袍道士的背影,心中又生出別的揣測,至少從後者的反應來看,善意是大過惡意的。
那隻叫做「亂吾」的玄龜千年往返於撈月湖的虛實之間,而且國院成立后,又毫無顧忌的被用來載著學子渡水,顯然神魂已沉睡許久,不用特殊的法子根本無法喚醒。而這百年來,千亦相信比自己更有好奇心的學子不在少數,但除了自己,別的學子都是無功而返,這便很顯然告訴何所道自己的修行方式與眾不同。
不走鍊氣的路子,也不走煉體的路子,身為引導學子修行的何方宮宮主,不可能想不到修魂這條偏路,但他並沒有置自己於不顧,反而用修魂丹為自己恢復受損的神魂。
想到這裡,千亦最終決定坦言:
「何宮主……」
千亦朝何所道行了一禮,正要說話,後者聞言卻頗為驚訝的轉過身,皺眉看著他道:「你是何人?怎麼在此處?」
「……」
千亦怔然,心想後者莫不是失憶了?
何所道卻沒有絲毫異樣,打量了千亦一番后,瞭然的點頭:「你是千亦,閑庭宮學子。但你來何方宮不去學堂,為何到本宮的書樓來?」
沒等千亦回答,何所道繼續自說自話:「可是曠課一月,不知學堂所在,因此誤入此地?嗯……念你是無心之過,便不追究了。」
說罷,何所道收回目光,從容的走入房中坐下。
千亦依舊愣愣的看著何大宮主,表情幾乎凝固,心中不知為何便想到了江陵城外那名白日追殺夜魔的秦飛羽,一時如石化了一般僵在原處。
何所道憑空端出一盞熱茶,輕輕拂去漂浮的熱氣,呷了一口道:
「既然來了,便也不必去學堂,本宮正好有話與你說。」
千亦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何宮主請講。」
「你無故曠課一月,已沒有資格在何方宮學習,以後便不要來了。」
千亦聞言神色一緊,若不能來學習,自己曠課一月賺錢又有什麼意義?
何所道不動聲色,淡淡掃了千亦一眼:「但念你還算個可造之材,本宮給你一次機會,若將此事完成,便准你回來。」
千亦忙問何事,何所道指了指天外某處:「有容國院門口,有名少年已跪了幾乎一月,他來此求道,但天賦被奪,資質極差,尋常法門對他無用,你若能教他修行,並讓他留名青霄,便再來何方宮罷。」
千亦聞言又是一怔,顯然沒想到何所道竟讓他收徒。
何所道看了久久不答的千亦一眼:「怎麼?不願意?」
千亦只得行禮:「學生願意。」
何所道聞言揮了揮手:「既然如此,你回去吧,什麼時候那個少年的名字出現在青霄石上,什麼時候你再來找我。」
千亦行禮告退,心中茫然之餘,明顯頭疼更勝。之前語山山便想拜他為師,他嫌事多,自己也沒什麼本事,便嚴詞拒絕,不料終究還是逃不過收徒的命運。
不過,千亦並不後悔,僅憑後者贈丹,幫自己隱瞞修鍊《十道忘因》兩件事,他便義不容辭。
千亦的身後,青袍道士望著樓外默默不語。
從千亦來到京都之時,他便和孫山落一樣,注意到了千亦,因此才會以宮主之身去主持一個隨便一名學子都能主持的考核。好在他的辛苦沒有白費,無論品性悟性,行事作風,還是道行戰力,都讓他極感興趣。
而他對千亦修行的揣測,也遠遠比千亦想象得多,除去鍊氣、煉體,引星、借龍等修行方式他也推算過,最後終於因千亦用魂念刺激到亂吾,才讓他確定千亦修的是《十道忘因》。
的確,數萬年前魂宗給天下正道帶來的影響依舊存留在他的心中,因此在得出這個結論的一瞬,他甚至懷疑千亦是魔族卧底,居心叵測,進入有容國院實際另有目的,即便到此時這股懷疑依舊沒有消除。
但魔族卧底不會修鍊這麼明顯的功法,也不會放棄邊關而潛伏到學院,更不會潛伏邊關七年未被發現剛到學院一月便被自己察覺。
最後,何所道決定更多的選擇去信任。他讓千亦收徒,一方面是將千亦與尋常學子隔離開來,另一方面——
卻是這世間已再無人可以指點千亦修行。
能讓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有如此驚人的道行,可見之前引導千亦修行的那名老者是何等恐怖,何所道不用細思也明白,那老者的修為遠在自己之上,而連那老者都放心千亦出來闖蕩,明顯是知道千亦已無需他人指點。
這世間,唯一能教千亦修行的,便是千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