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莫名的惡意
楊不棄沒有醒來。
雖然千亦已幫他恢復了呼吸,腹中的河水也已排盡,但太過勞累的身軀依舊選擇了沉眠。
他躺在河邊上,千亦守在他身前。
齊腰的蘆葦便搖曳在兩個少年周圍。
千亦把放在楊不棄衣衫上的手收了回來,縷縷白氣迎風而散,楊不棄的衣衫重新變得乾爽起來。
夕陽離去的傍晚,昏風漸染著涼意,千亦又依樣弄乾了少年的頭髮,這才停下手來。他望著少年稀疏秀逸的清眉,像看著一場被凝出形狀的風停在眉間,無有其形卻無形不有,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眉中那份藏匿不住的堅毅。
這大抵不是清眉的本意,只是任誰看過少年決然躍入河中,不顧生死奮力前行的身影后,都會不自主的認為少年每一處都透著與眾不同的堅毅。
千亦眸中微帶怔然,起身望著身前急流。
這樣的河水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麼,他可以如履平地的渡河而過,也可轉瞬飛至對岸,因此他在決定讓楊不棄渡河時,沒有絲毫的猶豫。他想過少年躊躇而止,也想過少年愧然而返,更想過少年縱身入河,無論怎樣,楊不棄都不會出乎他的意料,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當少年毫不猶豫的跳入河中,奮勇前游,千亦竟心中一顫,彷彿看到面對妖王依舊怒吼拔刀的士卒!
然而,千亦清楚這之間的差別。戰士面對妖王,已然必死,而楊不棄面臨河流,卻可轉身而去。
在「不用死」和「走向死」之間選擇,少年只用了躺在地上休息的數十息時間。
千亦曾在和青燈點雪戰鬥時,為了知道如何去拚命,不惜嘗試死亡的滋味,但這和少年的決然相比,仍是不值一提。
倘若自己是楊不棄,又能否為他人的一句話不惜舍掉此身?千亦無法回答。
天色漸暗,西天的余薪已不足為秉。千亦收回思緒,將楊不棄扶起來,憑虛往敬亭山飛去。他和山山約好,天黑之前在敬亭山見。
……
遠遠的,千亦便看到山山的身影。
不出所料,少女並沒能按時搭建出兩間木屋,甚至四下連一個可以稱之為木屋的東西也沒有,一大堆木頭凌亂堆砌著,其中一處木頭上還壓著一尊巨石。
千亦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平靜地目光中透出些許冷冽。
他並不是對山山生氣,因為山山並沒有偷懶,她努力嘗試了搭建,只是搭到一半便被人用巨石砸毀,而砸毀木屋的人便坐在巨石之上,一襲淡青色長衫在身,頭戴逍遙巾,膝置玄青劍,盤腿靜坐,旁若無人。
山山在此人身外數丈,被一根長繩縛著,如粽子一般被倒吊在樹上,麥色的小臉漲得通紅,顯然已被吊了多時。
千亦的目光掃過青衫男子的面容,最後停留在後者胸前映著彎月的湖泊綉案。倘若他猜測的不錯,後者應當是何方宮的教習,來此是因為山山曠了課,只是要懲戒曠課根本沒必要呆如此之久,也沒必要守在敬亭山下,所以後者主要的目的是等自己。
千亦對此有些不解,按理自己曠何方宮的課已有一月,在第一天何所道便懸賞「捉拿」自己,如果有教習對自己不滿,應該早就出手,為何今日才來?
千亦想到了數種可能,但都不如用實際行動去驗證。
他暫時沒去幫助山山,將楊不棄放在一旁,走到青衫男子身前行禮道:「學生千亦,見過先生。」
一陣竹濤淹來,千亦的聲音被拍散在風中。
這名教習像是沒有聽到,依舊閉目坐著,似乎只是一座石像。
千亦看了看後者,確信後者只是裝作沒有聽到,於是再次行禮,但直到第五次,林間除了竹濤聲,什麼聲音都沒有。
等到終於有別的聲音傳來,卻是醒來的山山。
山山扭著頭,興奮的看著他叫道:「師父!師父!你終於來了!快幫我鬆開!我都要難受死了。」
繼而目光一轉,又落在那名教習身上,語氣頓時憤怒起來:「就是這個老閹人!一句話不說把我辛辛苦苦蓋起來的木屋砸了,還把我捆在這裡。師父快些揍他,揍完我們也把他吊在這裡,讓他嘗嘗什麼滋味!」
千亦聞言面色微僵,其實他遠沒有眾人口中的那般狂傲,他對曠課一事一直心懷歉疚,幾名宮主雖然默許了自己的行為,但被曠了課的教習他卻從未道歉,這也是為何方才他明知山山難受,卻還是先過來行禮的緣故。
不過,這名教習入定的功夫了得,對山山的辱罵也充耳不聞,千亦見狀只得告罪一聲,先去解山山的繩子。
山山卻搖了搖頭:「師父,這繩子有古怪,碰它身上的鼎力就會被封住。」
千亦笑了笑,正要說無妨,捆著山山的繩子忽然如靈蛇出洞一般,飛快向他射來。千亦避之不及,被繩子沾住左手,瞬間長繩繞手纏身,把千亦綁了個結實。
「哎喲!」山山摔倒在地。
「鏘!」教習取劍起身。
千亦總算知道青衫教習為何一直不說話,原來本就是想引自己解山山的繩子,好被這長繩捆住。
教習看也不看二人,整了整衣衫,從容走到近前,像是拿自己的東西一樣自然,取過千亦腰間的天鴻刀,微嗤的看了幾眼:「這就是你打敗逍遙仙的憑藉?」
千亦沒說話,眼睛看著後者。
「或許別人不知,但我知道這世間有許多法寶本就不必一定帶在身上,看起來赤手空拳,實際卻是仗著法寶的威勢,你以為你能騙過所有人?」
千亦的回應依舊是沉默。
教習冷笑道:「怎麼?鼎力被封,連話都不敢說了?」
山山在後面生氣的大吼:「你個老雜.種,偷襲我師父還如此冠冕堂皇,有本事你把自己的鼎力也封起來啊!無恥!」
山山的手腳被縛多時,全身麻痹,此時根本動不了,只得在嘴上占些便宜。
這名教習卻根本沒理會少女的辱罵,他一腳將千亦踹翻在地,用刀鞘拍了拍千亦的臉:「現在你法寶被奪,鼎力被封,縱使憤怒也無計可施,我若是你,直接撒一泡尿淹死算了。」
千亦盯著後者的雙眸,那雙本該是得意興奮的目光卻透著些許期待和不安,像是看見危險又很感興趣的事物。
千亦終於開口,神色泰然:「你不是教習?」
那人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長衫,隨意一扯,露出銀色的袍子來,他咧嘴一笑:「看來壓力給得不夠啊!」
隨即一腳踏向千亦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