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雨落時春已枯
次天門關后,地勢變得崎嶇曲折。
本就人煙罕至的山野,在妖魔侵襲之後,變得更為寂靜,並不茂盛的山林中,只有偶爾幾隻小獸在春雨里撥弄出些許聲響。
一輛由驚帆拉載的車輦正在古道上急速賓士,雖然山路凹凸不平,頗多坎坷,但這車輦卻行駛得極為平穩,幾乎沒有絲毫晃動,而細看之下,更會發現一點泥漿都不曾碾出。
千亦頗有興趣的打量了車輦一會兒,在龍城谷雖然也有車輦,但基本都是為了追求戰力而打造的,只要威力夠大,顛簸平穩之內的事從來不在考慮範圍。
不過千亦這番舉動落在車輦中其餘的幾人眼中,顯然就是土包子進城的好奇,或多或少都露出些鄙夷之色,除了周采苓和趙君洪。
稀里糊塗弄壞了三張瞬行符后,千亦跟隨三人到了一片山谷,谷中還坐著四名青年,正圍坐著用膳。他們道行微淺,還遠不夠辟穀,須得每日按時進餐,而且因為消耗比凡人更多的精力,甚至飯量也大得出奇。
那女子將千亦介紹給眾人同時也報了自己的名字——墨池拙鋒殿弟子,周采苓;之前在車輦上聲音冷漠的男子與周采苓師出同門,名為趙君洪,至於那追殺夜魔於無形之中的青年,千亦已知道他的名字,秦飛羽。
剩下的四名墨池弟子雖然不知為何千亦出現在此處,又似乎要與他們同行,不過見趙君洪師兄並不反對,也都沒有多言,相互抱拳寒暄兩句,已然是極大的客氣。至於眼眸中是否藏著不屑和輕蔑,便不得而知了。
與眾人相處了一段時間,千亦順便看了看幾人的修為,最高的是周采苓和趙君洪,一個聖人境五階,一個聖人境四階,其餘五人,竟然只有秦飛羽到了聖人境,剩下的都是人境,屬於剛剛開始修道的階段。這等修為,倘若不是這車輦,以及一些法寶,敢在這山野之中行走,絕對是嫌跳崖死得不夠熱鬧。
八人用膳之後便回到車上,繼續趕路,或許是車上多了一個外人的緣故,氣氛總有些冷淡,頗似車外連綿不休的春雨。而對於千亦四下打量的舉動,也只有周采苓報以微笑,趙君洪則是淡淡點頭。
注意到這個細節,千亦不明白之前充滿鄙夷和輕蔑的男子為何態度忽然轉變,不過從後者的眼中,似乎確實看不到厭惡,難道之前只是因為他心情不好?
沒來得及思考更多,趙君洪坐了片刻,便去二樓打坐修鍊,周采苓和千亦聊了一會兒,也去了二樓,剩下幾人自顧自的談了些路上見聞和軼事後,不論是否樂意,也一個個用起功來,正襟危坐,一副與天地已融為一體的模樣,但一炷香后,便響起抑揚頓挫的呼嚕聲。
千亦沒有多看這幾人,他的目光更多放在山野上,尋找妖魔活動的痕迹,也看看有無村落在附近。
一天當中,下午並不是妖獸活動的高峰時期,它們大都忙著睡覺,養足精神,好在晚上出去掠食。殘夜說,這些妖獸顯然蓄謀已久,摸清了人族的作息,故意在人族休息時出擊。至於魔族,因為本體是人,低智慧的很少,無謂的大規模襲擊並不多見,白天黑夜各種魔族伏出不定。
不過,興許妖獸也嫌地勢不平,一直到傍晚,眾人抵達古木小鎮之時,都十分平靜。
周采苓修行結束,敲醒幾個還在打呼嚕的弟子,說起眼前小鎮的來歷。
古木小鎮大約始於數百年前,當時妖魔遁跡,人族安居,隔山望水便是一個村落,熙攘得連名字都有重複。古木小鎮在其中並不起眼,只作為附近幾個村落交易閑娛的地方,直到百年前,妖魔席捲九州,無數城池部落灰飛煙滅,古木小鎮卻如山嶽一般,在洪流中屹立不倒,才漸漸為人廣知。
如今,古木小鎮已成為江陵和卞安兩地間唯一有人煙的處所,當初的小鎮不曾更名,規模卻早已和一般城池無異,夜幕時分,燈火通明,鍍得星空如霞。
更讓人驚詫的是,古木小鎮得以延續至今,靠得不是巍巍城牆,亦不是地利天險,而是一株花,一株迎春花。
曾有人為其寫道——
萬木凋零秋意苦,此花開后春不枯。
眾人一面說著,一面來到了小鎮。
然而不知是千亦感官出錯,還是周采苓記錯了地方,本該天色入暮,夜空如塗的小鎮,卻如一灘死水般安靜,站在谷口,遠遠望去,只有兩三點燈火漂浮在水中,微弱孤獨,彷彿下一刻春雨便會將之熄滅。
「這、這是怎麼回事?」
一名弟子問道,聲音有些顫抖。
無人回答,所有人都皺起了眉。
千亦心中升出不好的預感,看了幾眼后,第一個向鎮里走去。
從進入小鎮的那一刻,無論是破敗的房屋,還是黯淡的燈火,都無不昭示著小鎮的凄涼,幾人走了整整三天街巷,甚至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牌匾散落一地,蛛網春雨不盡,哪裡有半點生氣勃勃的景象,連落雨也如隆冬的飛雪般凄寒。
幾人走在鎮里,身後驚帆拉著車輦,終於在第十個街巷的時候,看到唯一一處有亮光的地方。
一家客棧。
名字就叫「一家客棧」。
春寒料峭的晚風拂過,帶出一些人聲,這家客棧似乎是小鎮上為數不多不太冷寂的地方。
「掌柜,住店。」
一個兩鬢斑白,穿著布襖的中年人從內堂里走出,被過堂的冷風一吹,頓時咳嗽了幾聲。
「客官,小店還有五間房,你們隨意選,不用付錢,只是要吃東西的話,可能要勞煩幾位親自動手了。」
幾人聞言一怔,看來這家客棧也準備關門了。
周采苓忍不住問道:「掌柜的,請問古木小鎮究竟發生了何事,小女子曾聞此處有『春日不枯』的美譽,怎會變成如今的局面?」
那掌柜聞言一笑,有些蒼涼和緬懷:「幾位是很久沒來過古木小鎮了吧。古木小鎮變成如今的地步,原因很簡單,聖靈山上的迎春花——枯了。」
眾人聞言一陣沉默,實際上這些年不少地方都傳出聖靈枯萎的消息,如今連迎春花也凋零了,難道人族當真窮途末日了?
「……而今此地已完全靠法陣維持,過不了多久,法陣也要失效了。鎮里大部分人都跟隨來往的高人離開,我過幾日也要走了。」中年掌柜如此說著。
門外一塊年久失修的牌匾「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映出那一方春雨的凄清。
眾人望雨里看了一眼,掌柜朝幾人拱了拱手,消失在內堂。
一家客棧中,一時冷清得只聞雨聲。
過得片刻,還是趙君洪先出聲:「這些事暫且不說,五間客房分一分吧,周師妹一人一間,千公子是客,也住一間,飛羽和我一間,剩餘兩間你們四人分,別忘了把車輦上的乾糧拿出來。」
幾名墨池弟子還沒回過神,忽聽此言,一時靜得連雨聲都聽不到了,直直看著趙君洪,又瞅了千亦幾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趙師兄幾時變得這般好說話了?
趙君洪冷哼一聲:「看什麼,趕緊回去歇息,明早起來趕路。飛羽,你跟我來。」
趙君洪又和周采苓說過幾句,便和秦飛羽覓了間客房,進去了。
周采苓有些魂不守舍,她大約也是第一次來,從之前興緻勃勃的表現來看,應該是仰慕已久,不料卻見到這般景象,和千亦說了幾句,也回房了。
剩下四人安頓好驚帆和車輦,都各自回房歇息,離開時不忘古怪的看千亦幾眼。
千亦輕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向內堂,敲了敲門。
掌柜沒有出來,一個七八歲的童子掀開帷幕,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低聲道:「爹爹睡了,你有什麼事?」
千亦問:「這裡有酒賣?」
童子遙指門外一個方向:「沿著這條街走,有個酒鋪杏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