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二回

豬八戒頭頂的天空驀然破開一個大口子，凜冽的狂風席捲著濃重的烏雲，隱隱有紫電交錯。旋渦狀的風向，吞噬著地面上的一切，咣咣的幾聲，最靠近他的幾間房屋瓦片被揭開，打了個旋，被吹到天上。

被動靜驚動的城中民眾紛紛跑出來，眼見著這個異動都驚恐的捂住嘴巴，更有年紀幼小的孩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江衍琛向後看，濃雲之下，一堵黃沙砌成的牆向這裡緩緩移動，只要那黃沙來到這裡不消片刻即可淹沒這裡所有的生命。

「八戒！」而豬八戒雙目赤紅，碩大的豬頭露出猙獰的表情，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狂風過境，風沙壓來。一個不過兩三歲的孩子在混亂中和父母走散了，捂著眼睛嗚嗚的哭了出來，風暴席捲的範圍內，他動了兩下，突然被風吹起，飄上了天空。

「啊——」他驚恐的叫著，將眼睛緊緊閉上。江衍琛怔怔看著，猶豫的伸出手，卻在下一秒咬著牙抓住了孩子的衣角，柔聲道，「別怕。」

那孩子緊緊抓住他，眼淚在風中打著卷，很快就消失在空氣中，害怕的身子都在顫抖。

江衍琛將他抱住，覺得腳下有些不穩，晃了晃，幾乎也要被吹起來。孫悟空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衣袖，將他帶到了自己身邊。

「怎麼辦？」江衍琛有些緊張的抓住孫悟空，略微泛白的指關節暴露他心中的慌張。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

而一直沉默不語的敖烈這時將手緊緊握成了一個拳頭，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豬八戒，突然仰頭狂叫一聲，烏髮飛散，幾近成狂。

下一刻，他瞬間化作一條白龍，推波掀浪，馳騁天空，一雙泛著金色的眸中滿是兇狠，一如當年和他們第一次見面一般，帶著隱隱的殺氣。

「豬八戒，你負了我幺妹，現在還在這裡假惺惺什麼！」他昂著頭，堅硬的龍角直直衝向豬八戒。豬八戒始料未及，被他重重撞出了風眼之中，「哇」的嘔出一口鮮血來。

狂風漸漸平息，眾人紛紛睜開眼睛，以為事情有什麼轉機。卻看見，巨大的白龍狠狠的一甩尾，「砰」的砸在地面上，幾乎地皮都被掀起來，霎時地動山搖。剛剛爬起來的豬八戒被猝不及防的一震，再次摔倒。

「你該死！」敖烈每說一句話都想要將牙齒咬碎一般兇狠，「你該死！」

他昂頭，聚起一團濃雲，瞬間甩出，在半空化作萬道利刃，泛著寒光，紛紛向豬八戒社射去。

豬八戒抬手，九齒釘耙旋轉而起，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將利刃全部擋下，接著雙手一收，手掌快速張開，「嘩」的寒光衝出去，竟是將敖烈之前所發之利刃全數奉還。

人群發出了尖叫，原來卻是有人無辜的中了一劍，正插在喉嚨里，汩汩的鮮血流出，當場斃命。

「你們都瘋了嗎？！」江衍琛大吼。

而敖烈和豬八戒兩人什麼也聽不見，他們眼中染盡了血色，除了將對方生吞活剝之外，沒有任何的解決方法。

兩人膠著在一起，原本平息的狂風再次席捲，從兩人周身驟然升起，帶著毀滅天地的力量，碰撞廝殺。

地上瞬間炸出一個大坑，又是「咣」的一聲，一座屋舍霎時化為烏有，一個人來不及呼救，被白色的光打中瞬間化為塵埃，被一陣風捲起吹散了。一時之間，場面混亂異常。在場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驚恐的神情，他們不知道下一刻死的人是誰，只是再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人間地獄」。

天之怒，這是天之怒啊！

「他們真的瘋了。」江衍琛抬頭喃喃，頭頂之上烏雲層層，隱隱看見白色的身影翻滾，帶著紫電，整個天地渲染出妖異的模樣。

孫悟空抬起頭，突然騰雲而起，聲音在這時卻像一道金鐘被撞，轟然響起，直直鑽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停手。」

接著，一片濃雲之中，金光大盛，破開陰霾，像最燦爛的一縷陽光，透過重重危險照射下來，灑在大地上。

有一些人看到這副景象，竟是膝蓋一軟，接二連三的跪了下來，留下了激動的淚水。

敖烈渾身是傷口，被孫悟空打回人形，從天上墜落而下。其後緊接著是豬八戒，他豬頭上鼻青臉腫顯的很是狼狽，嘴角溢出一絲紅痕，眼睛卻瞪得大大的，目光之中的赤紅也漸漸褪去。

敖烈摔在地上后，突然猛的咳了一聲，握住拳頭，嚎啕大哭起來。他哭的那麼無助，又那麼無奈，幾乎將要所有的傷心都吐出來。他抓著衣服，茫然無措的哽咽道：「豬八戒、豬八戒……你混蛋……」

「我……」這時的豬八戒終於有些清醒過來，他看著敖烈，接過話來，「我是混蛋……」

「你王八蛋，你不得好死……我要殺了你……」

「殺了我……」豬八戒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有些茫然的看看四周，覺得那些人離自己很近又好像很遠。他盯著自己的手，上面沾染了些許血跡，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敖烈的。

「我……」他的眼神像做夢一樣，晃了晃頭，「你們殺了碧心……？給她陪葬吧，給她陪葬。」

離他較近的幾個人聽到這句話，幾乎不敢相信的抖了抖嘴唇，狠狠哭道：「饒命啊，我們沒有、我們沒有逼迫她，她是自願的，她是自願的啊！」

「陪葬。」豬八戒一字一頓，接著一揮手，那個想要向前來拉住他的女人瞬間灰飛煙滅。他拎起女人背後的孩子，露出獠牙，重複道，「陪葬。」

那孩子被嚇的臉色泛著青色，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

江衍琛閉了閉眼睛，終究是忍無可忍：「夠了。」

「陪葬。」豬八戒伸出手，狠狠一抓，有一個人在他手上驟然爆破，像一個血液炸彈，濺出猩紅色的液體四射。

「我叫你住手！」江衍琛禪杖一揮，「千斤墜！」

「咣」的一下，狠狠擊打在豬八戒的背上，對他卻如同撓痒痒一般的傷害。豬八戒回過頭來，有些發矇，他看著江衍琛，有些迷茫，目光中還有些不可思議，緩緩叫道：「師父？」

「八戒，住手吧。」江衍琛看著他的表情，心中驀地一疼，「你就算將他們全部殺掉，碧心也不會回來。」

「師父，他們逼死了碧心。」豬八戒說著，眼圈泛紅。往日的他總是嘻嘻哈哈，對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江衍琛何嘗見過他情緒如何外露。

「我、師父，我……」他閉上眼睛晃了晃頭，「我要做點什麼。」

說完，他再次轉身，人群中誰尖叫了一聲，開始四處逃竄。江衍琛喊住他：「八戒，不要殺了。」

豬八戒不聽，執拗的走近人群中。他現在頂著一個猙獰的豬頭，就像從畫中走下來的妖怪，可怕可怖，令人聞風喪膽。

「不要再殺了！」江衍琛追上去，「大獅子吼！」

一道金光從他禪杖發出，半空中化為一個張口咆哮的獅子頭，沖向豬八戒。豬八戒目光中露出殺意，回頭，「當」的卻和金箍棒狠狠交鋒。

「你敢動他。」孫悟空死死盯著他。

豬八戒冷笑道：「孫猴子，你知道我打不過你。」

「如何？」孫悟空冷哼。

豬八戒卻將視線一轉，看向江衍琛道：「師父今日這事是非管不可了？」

江衍琛道：「是。」

「好。」豬八戒低下頭，緩緩扯出一抹笑容，這笑容中滿是諷刺儘是蒼涼，「感念師父一路不辭辛苦將我帶到這裡，找到碧心。我今日便聽師父最後一言，放過這些人，以報答師父的恩情。」

「八戒……」江衍琛有些動容，突而覺得手中一陣巨大的拉力扯著他，不得不放開手，抬頭，豬八戒的雙手一收，將他的禪杖牢牢握在手中。

「當」的一聲，九錫禪杖在他手中驀然斷成兩截，跌落在地上滾了兩滾，「只是從今以後，我，豬八戒和唐三藏恩斷義絕，再無瓜葛。從此，你走你的陽關路，我過我的獨木橋。」

說罷，他一揮衣袖，腳下的土地隆隆而起，獨獨高出一塊。豬八戒截然立在上面，隨著這片土地蜿蜒而去。所過之處，屋舍盡毀，處處狼藉。

江衍琛沉默的彎下腰，撿起陪伴自己一路的九錫禪杖。他曾經因為在低等級的時候獲得一件最高級的紫色武器感到高興，認為有它傍身，必然無憂。如今這武器盡廢，去西天的路也要到頭，事已至此，他竟然沒有半分留戀。

他低頭的瞬間，一個婦女拉住他的袖口，抽泣道：「神仙……救苦救難的神仙啊……」

周圍的人聽到后紛紛跪了下來，恨不得匍匐上去親吻他的腳面。

江衍琛垂下眼帘，抱著斷裂的禪杖，手指甲嵌進自己掌心的肉里，竟然一點也不疼。他拂袖，甩開那人，輕輕道：「我不是。」

「你們的尊敬和愛太廉價。我不要。」

他回頭，挺直腰桿一步一步走到孫悟空身邊，拉住他的手，為了剋制心頭的情緒涌動，身體都微微顫抖：「我們走吧。」

「師父。」敖烈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到了他的面前，「西天之路我不能再陪你們去了。」

江衍琛看著他，抖了抖嘴唇，沒有說話。

「我、我要把妹妹，帶回去。」敖烈紅著眼睛，「我不能再讓她在外面受苦了，這塊土地，碰到它，我都嫌臟。」

「好。」江衍琛怔了怔，應道。

「師父。」敖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徒兒不孝。」

「沒事。」江衍琛摸了摸他的頭頂，「帶碧心回家吧。」

化作一條白龍的敖烈馳騁雲霄，漸漸遠去，同時帶走了沙悟凈。只因為江衍琛和孫悟空二人實在沒有能力再去照顧這樣一個累贅，故而拜託敖烈將他帶回西海調養。

江衍琛的身邊只剩下孫悟空，一如剛到這個世界時。

繞了一個大圈，又回到了原點。

「我……悟空。」江衍琛慢慢回頭，「我以為我只要順著任務的路線慢慢走，一切都會解決。但是到了這裡我才發現，原來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這種人啊……」他嘆了口氣，「活該。」

孫悟空握住他的手，放到嘴邊喚道：「獃子。」

「你還有我啊。」

「我會陪你走完最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