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劉徐氏頓時眉心一跳。

「大娘這是什麼意思……阿母怎麼聽不懂呢。」

劉頤徑自走到上首,拿起徐二郎剛才喝的茶杯,左右端詳了一下,又湊到鼻端聞聞:「噯喲,難不成是我料錯了?這其實不是阿父從新季帶回來的『貴荼』?」

時人以飲茶為風尚,就算是鄉村野民也會附庸風雅地買些茶餅,偶爾在待客時引。上品被稱為「玉荼」,次之「妙荼」,再次就是貴荼了。但就算是這茶餅中的次次品,也比普通人所喝的貴上許多,一兩茶餅就要五兩銀子去買。劉徐氏倒真是捨得,家裡開銷都快沒了,她竟然還能大方地泡「貴荼」給弟|弟解渴?

被她說中,劉徐氏臉色一僵,怒道:「怎麼,你阿母連點茶葉都不能喝?」

「阿母可別這麼說,您可是出身南鄉徐氏,家底豐厚得很,嫁妝連倉庫里都摞不下,只得頻頻回家,貴荼哪裡配得上您的身份呢,您合該喝玉荼才是。」劉頤不緊不慢地說道,「阿母看我劉家貧寒、願意自己拿錢出來待客,這份心意,阿頤就笑納了。不過,也還請母親趕緊拿錢出來,好讓阿頤去跟阿父交代才對。」

劉徐氏瞠目結舌:「我何曾說過要自己拿錢出來待客?這貴荼是你阿父買的……」

劉頤的笑容消失了,臉色陰沉起來:「哦?這麼說,母親是在用阿父的珍藏招待客人啰?」

劉徐氏心裡隱隱不安,卻又強撐著說道:「我與你阿父本是夫妻,用他一點東西招待自家人又如何了?自從我嫁到你劉家來,每天起早貪黑,又是收拾、又是勞作……」

「自從阿母嫁到我家來,我未嘗吃過阿母親手所種的一粒米、穿過阿母所織的一尺布,反而是阿母加劇了家裡的開銷,本來就沒什麼收入,如今更是連吃飯都艱難。」劉頤目光冰冷,「阿母倒是大方得很嘛,拿幾兩銀子的茶葉給阿舅解渴?若是這份開銷不從阿母自己的賬上出,阿父回來了又要如何向他交代?」

「狗屁!你阿舅大大小小是個官,我若是不好好招待,豈不是丟了自家面子!你阿父有什麼話,我自會跟他說,用得著你在這兒多嘴饒舌充能人……」劉徐氏掐著腰罵了起來。劉頤只是聽著,在她口乾舌燥、下意識地拿起茶杯喝水時,不經意般地問道:「阿母是執意不肯拿錢出來啰?」

劉徐氏冷哼道:「天底下從來沒有這樣的道理!你一個做女兒的,竟敢要挾母親拿私房錢貼補家務!這話若是傳出去,我要你嫁不出……」

話音未落,劉頤便忽地上前一步,劈手奪過她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瓷杯破裂的清脆聲音十分悅耳,劉徐氏卻目瞪口呆,下意識地尖叫道:「你幹什麼!」

「阿母失手打碎了杯子,愧疚之下決定拿出私房貼補家務,這件事我會對阿父說明的。」劉頤冷冷地道,忽然又勾起唇角:「不知這茶,母親喝得香不香?」

說完以後,她便沿著來時的路走了回去,只留下劉徐氏一人在後面氣得跳腳。

劉徐氏剛才真是可笑,竟然拿她的婚事要挾?「奉川侯家小娘子」的名聲究竟有多差,難道劉頤自己還能不清楚么?

謾說是威脅繼母,就是威脅三老的事情,她照樣也都做過。如果不是這樣,別說是娶劉徐氏進門了,劉氏一家早就在十年前餓死在灶前了。如果沒有她,阿父別說是出門飲酒歡宴,連身合適的衣裳都未必穿得出去吧……

劉頤低下頭,看著自己粗糙乾裂的手掌——和那些農女們、和胡大娘沒有任何區別的手掌。

和劉徐氏相比,真可謂是天壤之別啊。

她最後冷冷一笑,丟掉自己殘餘的憤懣,走進屋裡。

——劉徐氏會這樣針對她,事實上也有阿弟的原因。

在劉徐氏進門之前,劉盼還曾迎過一位繼室進門。那時候因為劉家敗落、除了一棟大宅外幾乎一貧如洗,那位繼室便也是普通的農女,進門后和劉頤相處還算和善。她進門后一直勤勤懇懇地操持家務,幾年後才有了身子,卻因難產,在生了劉頡后便去了。

那時劉頤也不過十歲,卻已經接下了撫養幼弟的擔子,劉頡完全是她一手帶大的,兩人感情非比尋常。但是這種親情在劉徐氏眼裡就有些刺眼了,她進門才剛剛一年,年輕貌美,劉盼又還不老,一直堅信自己能很快生下孩子。而等她有了兒子之後,劉頡的存在就無疑很礙眼了——礙眼加礙眼,這對姐弟她是怎麼都覺得忌憚。

好在如今劉徐氏還沒有懷孕的跡象,如果她真的有了孩子,兩方少不得要先好好鬧上一場……

走進屋裡的時候,劉頡已經醒了,正坐在chuang邊揉眼睛。奉川侯劉盼生得好,子女也都隨他,劉頡又是粉團團一個,坐在那裡揉眼睛的樣子別提多招人愛了。劉頤忍不住把他抱在懷裡揉了兩把,嚴肅地道:「不許揉眼睛!小心有蟲爬你眼睛里去,越揉越癢!」

劉頡此刻已經清醒了,在劉頤懷裡掙扎了一下,小聲嘀咕道:「把眼裡的水都吸走才好呢,阿頡就再也不會掉眼淚了……」

劉頤忍不住笑了起來,拍了他一下:「乖,自己旁邊玩去,阿姐織布去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把合攏的窗戶支起來,就著窗欞往外看了一眼。

……空有王侯的名號,卻沒有王侯的家境。就連爵位,也是襲到阿父這一代就沒有了。

阿頡也五歲了……要不要和阿父商量一下,要他去習字呢?

傍晚時分,奉川侯劉盼歸家來了。

他是個說不上出色的人,也沒有什麼惡習,充其量也只能說是平庸。平日里萬縣、南鄉如有什麼大事,倒也都樂意叫他這個高祖嫡系的子孫出來充充場面。然而除了能吃點喝點、偶爾接受一點別人好心施捨的禮物以外,劉盼是再沒有一點收入的了。

對他來說,養家糊口是件很艱難的事。能庸庸碌碌地活到現在而沒有餓死,還要多虧了長女劉頤。從年輕時起就要靠年幼的女兒養活,這種事情對他來說也頗為慚愧。他近年來頻頻去新季、吳川兩郡走動,也是想尋求一下堂親們的幫助,免掉女兒的重擔,好要她也能安安心心地嫁人……

然而……

劉盼看著殷勤迎上來的妻子,忍不住嘆了口氣:「阿頤又惹你哪兒了?」

「哪兒敢讓大娘惹我呢?」劉徐氏登時甩了臉子,憤憤地道:「今個兒也不知是發什麼邪火,就用了點子茶葉招待我阿弟,便把茶也潑了、杯子也摔了,指著鼻子把我訓了一頓。我這做母親的,倒合該聽她發火?」

劉盼走到桌前坐下,皺眉道:「茶?你用的是什麼茶、又是什麼杯?」

畢竟是窮慣了,他也清楚女兒一向發火的理由,隨口便問到了重點。劉徐氏卻禁不住有些支吾:「杯……就是粗瓷杯……家裡能有什麼好杯子?她倒是把這件事拿起來了,威逼我拿嫁妝來貼補家務……」說到這裡,她倒是找到了感覺,帕子一掩就大聲哭訴起來:「從來沒聽過這樣的道理!做女兒的要母親拿錢出來貼補家務……」

劉盼從來就不會安慰人,這一年來倒是變得頗為熟練。他好聲好氣地哄著妻子:「阿頤竟然這樣說?……大約也是心急……家裡最近沒什麼余錢,要用的地方又多……」

「她不說,難不成我還能虧待了她?」劉徐氏不滿地道。

「阿頤倒不至於為了個杯子和你爭吵起來……茶葉是怎麼回事?莫不是你用了我的貴荼?」劉盼半開玩笑地道,卻並不真的這樣認為。那些貴荼還是他那位做吳川王的遠方堂兄送給他的,一兩茶葉就夠一家人一年的生活了,劉徐氏又不是不清楚家裡的情形,怎麼會捨得用?

然而出乎他意料地,劉徐氏僵住了。她半天才吭吭哧哧地說出一句:「……我就用了,又怎的?難不成你連點茶葉也不捨得?」

劉盼目瞪口呆,聲音也驟然大了起來:「你用了貴荼?你用貴荼招待你阿弟!?」

「怎麼,你還不捨得了?」話既然說開了,劉徐氏也乾脆起來,不滿地道:「我阿弟,好歹也是一亭長,難道還配不上你的茶葉?」

劉盼有些頭暈,撫額道:「這是貴荼!這可是貴荼!一兩茶葉五兩銀!你竟然,你竟然煮給你阿弟吃?」

「你那好女兒還敢讓我償錢呢!我是你妻子,是這家裡的女主人,難道連點茶葉也用不得?」劉徐氏看見他生氣,話音也軟了幾分,「我只是看你那裡收著包茶葉,想著必定是好的,就拿來給我阿弟泡了泡……誰知是貴荼呢?如果知道,我是斷不會這麼做的……」

劉盼再生氣又能怎麼樣?茶也泡過了,銀子也是真沒了,女兒敢讓劉徐氏拿銀子出來,他可不敢敗壞自己唯一剩下的好名聲。所以氣過之後,他也就不再說話,只是坐在桌邊出神。

劉徐氏說了一陣后,看他已不再生氣,便提起了別的話題:「……說到這個,今天我阿弟來找我,倒是為了他的親事……我想著大娘也是到了要出嫁的年紀了,郎君心裡,是個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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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他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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