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徐二郎神情肅穆:「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打探到的消息……連阿父都不知道呢,阿姐你千萬莫要告訴別人。」

劉徐氏卻一陣暈眩,結結巴巴地道:「可,可是,這是怎麼的?」

「還不是當今……」徐二郎小聲道,「當今自即位以來便纏|綿病榻,幾十年來也沒個一男半女,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撒手去了……到時候,誰來繼承大統?如果當今有侄子,倒是可以商量過繼,但是你也知道……為了給當今鋪路,當年在國朝掀起的腥風血雨……」

劉徐氏打斷了他:「別這麼說話,你阿姐頭暈。」她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回去坐下,急切地問道:「這麼說,這事兒可有個准?」

徐二郎搖搖頭:「上頭的幾位大人翻了宗譜,推薦了幾名人選。吳川王與當今恰好同輩,雖然已是不惑之年,但風評甚佳,又豪闊大方,庶子庶女暫且不論,正室所出便有四子一|女……阿姐我且問你,姐夫與吳川王殿下……關係究竟如何?」

劉徐氏頓時來了精神,紅光滿面地道:「關係……自是好的!我今日招待你所用的『貴荼』,就是我家郎君去拜訪他王兄時得贈的……我還聽他說過,要找吳川王殿下為那……為大娘找一門好親呢!旬月里少說也要去拜訪一次,關係自是沒話說的……」

聽到那個消息以後,劉徐氏簡直被震驚了。她之前對劉頤厭憎否定,如今卻開始患得患失起來。吳川王與劉盼交情如何,這個她並不知道;但是從丈夫帶回來的「貴荼」、絲綢的衣料、珍貴的典籍上看,應當也並不如何差……大漢地域廣博,共設十七郡,南北西東分別以十山七川命名,吳川王所領的吳川郡正是距離國都所在中川最近的一郡,向來出產富饒……

劉徐氏腦子裡如今亂糟糟的,一忽兒想著吳川王既然願意為劉頤找夫婿,定然與自家關係甚篤;一忽兒又擔心若是劉頤嫁了個好夫婿,恐怕日後更加不好拿捏……她在這裡坐立不安的,又聽見親阿弟說道:「依著姐夫與吳川王的交情,我日後還得倚仗阿姐許多。然而姐夫若真能雞犬升天,以後少不得要廣置田地、修繕房屋,再納上幾房美妾……阿姐若是有兒子,腰板自然ting得直,可若是一直無所出……」

劉徐氏脫口而出:「他倒是敢!你也咒你阿姐?」

徐二郎譏諷道:「太|祖當年道是『田舍翁多收了幾斗麥子,還想換個老婆呢』,何況是姐夫呢?」

劉徐氏心裡愈發沒底了,吃吃地道:「可這又能怎的?」

「阿姐可是忘了我方才說的話?此事就在你家大娘身上。」徐二郎又壓低聲音,小聲道,「劉郎君對她如何,阿姐和我都是親眼看見的……若是能得她為妻,哪怕只是個名頭,也能藉此入一入吳川王殿下的眼。阿姐好好考慮考慮……」

劉徐氏又是紅光滿面、又是失魂落魄。在娘家呆了幾天,天天都在煎熬之中。臨到走時還又被阿弟拉過去一頓耳提面命,叮囑她定要認清形勢。親爹娘雖不明就裡,卻也勸她幫襯著兄弟。她本也下定了決心,對劉盼提一提此事,然而到家以後一見到劉頤,內心的厭惡便油然而生,怎麼也止不住——這事便也就一直搖擺不定地晃著,始終沒有被劉徐氏說出口。

劉頤卻不知道她繼母心中打的什麼鬼主意。因劉盼近日都在家中,了無事事,劉頤就請求他為阿弟開蒙。劉盼應了以後,又說要教劉頤幾個字,被劉頤笑著拒絕了。

她是個要強的人,什麼事不做便罷,若是做了,一定要做到最好、且不能讓人說出個「不」字來,若是把心思放在了習字讀書上,以後定然不能再專心耕田織布。況且,劉盼讀了多少年的書,還不是一樣……

劉頤搖搖頭,不願覺得自家阿父沒用。她回望了發出朗朗書聲的堂屋一眼,放下手中鋤頭擦了把汗,走到菜圃邊緣,預備喝口水解解渴。然而剛一走到牆頭下,她頭ding卻忽然籠罩了一片黑影。劉頤驚退了幾步,抬頭一望,卻看見了張熟臉,不禁訝道:「胡小娘子?」

這位只在前幾日見過一次的小娘子左右看看,為難地道:「我能下去嗎?」

總讓人家小娘子趴在牆頭也不是事兒,劉頤便點了點頭,隨即卻尋思著要在自家的矮牆上再添些殘磚斷瓦。鄉下人家常以此法防賊,劉家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這些十幾年前裝上的碎瓦片,如今都隨著風吹雨淋漸漸掉落了,這才讓胡大娘尋到了爬上來的地兒。

劉家土牆並不是很高,胡大娘雙手扒在牆頭上,一跳便跳了下來。劉頤本來就覺得她不太對,下來后才看清了她的臉色,頓時嚇了一跳——前些時候見她時雖然又瘦又黑,精神卻顯得還好;如今她臉色竟然十分憔悴,眼下兩個青圈,臉頰瘦的凹起,神色更是顯得wei靡。

不用多想就能知道,一定是那天回家沒撈到好。可是究竟怎樣,也不至於要她爬著牆頭進來……更何況,兩人並沒有什麼交情,那日也不過是第一次見面而已。

劉頤心中疑竇叢生,笑著問道:「你到我家來做什麼?」

胡大娘低著頭,赧然道:「今日我冒失前來,原是想讓劉小娘子幫個忙……」

「為何不從大門入?」劉頤不太信她,悄悄握緊鋤頭。胡大娘抬頭看了她一眼,忽然眼含淚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求小娘子救我!」

劉頤後退一步,厲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那日的事情,劉小娘子你也看到了。我阿母一心要我嫁給徐二郎,也不管我兩家根本是門不當戶不對……」胡大娘膝行兩步,悲切地道,「因著那天是我說了個『不』字,到家以後阿母便將我關進柴房,日日的活計都照常干,卻日日沒有了餐食,只准我偶爾吃些剩飯餿水……如是照這樣下去,指不定哪日我便勞累而死……」

劉頤冷笑一聲,道:「胡小娘子何出此言?那日雖是我出言攪局,做決定的人卻是你自己,你點頭搖頭,都是你自己的主意,而既然是你自己的主意,之前又豈能沒過考慮?你說你繼母將你關進柴房,意圖逼你就範,這卻是你自己的選擇導致的,我一旁人又要如何救你?」

清官還不斷家務事呢,更何況她一無權無勢的小民?聽胡娘子話里的意思,竟是要讓她幫忙做主……劉頤不禁覺得好笑,她自家還顧不過來呢,又怎麼有那能耐?

胡大娘卻心道,果然一如傳聞中所言,是個心硬如鐵的。這還沒等她說完呢,就急急忙忙地拒絕了……她拍拍膝上的土,站了起來,說道:「我今日來,也不是訴苦的。我本想請劉小娘子收留我,為奴為婢也好、耕田餵雞也好,再苦再累我都做得來。然而我也知道,這樣只是徒給小娘子添麻煩而已……如今我只想請求小娘子一件事——若是日後能有機會,小娘子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劉頤不明白她是個什麼意思,態度冷淡地道:「若是能有機會,我定會相助於小娘子。」

胡大娘緩緩綻開一個笑容:「小娘子記住今日之約。」而後便重新爬上牆頭,翻牆而去了。

看她的模樣,倒彷彿很篤定劉頤一定能幫得上忙一樣。劉頤不禁心中疑惑,不明白她的底氣由何而來,卻也把此事暗暗放在了心上。她整治完自家菜地,從裡面薅出幾把青菜,拿到廚房裡預備著熬粥喝。

說起這熬粥的米來,還要多多感謝朝廷那些西域使。自高祖以來設置的西域通庶司,每年都會或從外引進、或自己研製出一些有用的作物。劉家菜圃中種著的黃瓜、蔥、蒜等都是由此而來的。不過往年他們雖然餓不到肚子,卻也沒有餘糧吃粥,ding多煮點麵湯充饑;今年是多虧了朝廷層層下發的良稻種子,雖然不多,伺候了一季以後,去秋便收穫了比往常多一倍的糧食。

只是這收穫再多,劉頤也無力種更多稻子。劉徐氏向來不會下地幹活,劉盼只會幫倒忙,至於劉頡,她可捨不得自己阿弟的臉蛋晒黑……所幸如今這樣也能維持溫飽,便就暫時將就著吧。

——但是劉徐氏若是想乾瞪眼不出力又要享好處,那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正在洗菜的時候,劉頡忽然推開了門,噌噌噌地跑了進來:「阿姐!阿姐!這篇論語我會背了!」

劉頤不禁有些驚奇,洗菜的手也頓了頓:「這麼快?我聽說《論語》可是有好多個字呢……」

劉頡不好意思地擋了擋臉:「阿頡只會背了一篇而已……」

劉頤笑了起來,逗了逗他:「阿頡背給我聽聽?」

劉頡便站在門邊,ting起小小的xiong膛,背了起來:「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

他還在背著,小小的身子卻忽然被人一撥,踉蹌著摔倒在地。劉徐氏狂奔進來,臉上帶著分不清是笑還是哭的神色,拽著劉頤的手就往外跑:「皇帝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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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他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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