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劉頡心裡是真的委屈,對阿姐控訴起劉如意的惡行來也就滔滔不絕了。他自幼聰慧,年紀雖小,卻很能識人,心裡亦有自己的主意;這次卻的確是被自己的所見所聞給嚇到了,才乖乖受控於劉如意,偷偷摸|摸地帶著他去了後宮。

劉如意卻也十分古怪。他像是摸清了姐弟倆的脾性行|事才慢吞吞地掣出計來的一般,面對劉頡雖只三言兩語,卻字字句句切中要害,讓劉頡哪怕心裡厭惡,也不得不側耳去聽。

他進來時原穿著一身緋色衫子,無甚光澤的長發在肩頭披散,遮住了半邊面容,風華氣度原本與劉頤迥異,可是走進來時,卻讓劉頡恍惚間覺得見到了阿姐,一時間不禁緊張起來,念著書的調子也有些僵硬了。他手裡原本正心不在焉地揪著兔毫的毛,現在也忙不迭地把作案罪證往桌下藏,唯恐阿姐發現自己沒有聽太傅的話,一句一百遍地好好讀書。

及至劉如意出聲問他在念什麼時,劉頡才回過神來,一句回答卻已脫口而出:「自然是《詩經》……」

劉如意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道:「原來是《詩經》……聽你讀起來,卻像是《易經》一般無趣。」說著,便越過劉頡的几案,走向了一面置滿書籍的牆壁。

劉頡對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卻見他伸手撥開書籍,不知道觸動了哪裡的機關,竟三下五除二,極為輕易地打開了一扇小窗,直透進外面的光線來。正在目瞪口呆之時,又見他倚在窗前,對著自己招了招手:「你可知道這裡原是用來做什麼的?」

劉頡畢竟還小,好奇心便被勾了起來。他聽出劉如意是在說這間書房,一時間懷疑他為何對這裡如此熟悉,一時間又好奇大起,心裡轉過許多個孩子氣的猜測,便道:「難不成是捉迷藏的?」

劉如意搖搖頭,薄唇勾起笑意:「再猜。」

劉頡扔下手中竹簡:「你若不說,我就不猜了。」

「果然十分聰明,知道自己是猜不著的。」劉如意點了點頭,語似讚歎,劉頡卻總覺得這誇獎似乎有哪裡不對,不禁皺起了小小的眉頭。劉如意手指點點窗外,又道:「你可知道這窗戶是用來做什麼的?」

劉頡心中好奇得要死,偏偏又不肯遂他的意,緊緊閉著嘴巴。他在這裡上課已有上幾日了,趁著師傅不在的時候,也將這間不大的書房摸了個遍,卻從未發現過牆壁架子上還有這等機關,居然碰一碰就能打開一扇窗戶。而劉如意見他不答話,也不生氣,只是招招手:「你過來,看了就知道了。」

劉頡看他總覺得彆扭,哼了一聲便又拿起書簡:「我不看,我要讀書。」

劉如意一笑:「聽阿姐的話固然好,可是你不好奇自己的阿父在做什麼嗎?」

他是如何知道是阿姐讓自己好好讀書的?又為什麼要忽然提到阿父?劉頡的好奇心變得更加強烈了,坐立不安起來:「……少拿阿父做幌子了,阿父與你有什麼關係?」

劉如意只是笑著看他。劉頡故意挪開視線,注意力卻始終無法集中。憋了片刻,終究還是小|臉通紅地站了起來,走向那邊:「我阿父怎麼了?」

劉如意彎腰把他抱了起來,讓他的視線正對窗外:「你阿父,可是不想要你了呢!」

那扇從書房牆壁上打開的隱秘窗戶正對著一條走廊,走廊下面正站著兩個黃門服色的人。隱約還有說話聲從下面傳來,劉頡不禁扒住了書架,側耳仔細聽著。

兩人似乎發生了什麼爭執。其中一人道:「……此時還輪不著你得意,且瞧著吧,陛下是對明媒正娶的嫡妻情意深重,還是更喜歡一名身份卑下的爬床宮女……」

另一人則譏諷道:「中宮裡坐著的那位娘娘,家裡也不過是地主出身罷?陛下一不缺子女,二則從未有過姬妾,此時正是貪新鮮的時候,你那村姑野婦,真是不提也罷……」

先前說話那人冷笑道:「還不知道究竟是貪鮮,還是戀舊要多些呢?陛下攏共寵過梅八子幾日?又去了娘娘宮中幾日?……再怎麼說,我們娘娘也是嫡妻名分,日後少不了是要做皇后的……」

後頭那人又反唇相譏:「就憑她那家世相貌,竟還想做了皇后?我瞧你真是日子過得糊塗了,如今居然不知何為東西南北了!若和你繼續爭論,想來也不過是平白浪費時間,若是為此耽誤了主子們的事,倒有些不好了。不如約上一賭——我二人同時出現在陛下眼前,你且看陛下是會去梅八子那邊呢,還是會去椒房宮那裡呢?」

先前那人便爽快應了好,似乎對自己十分自信。兩人做了約定,發了賭咒,便從廊下離去,不知去了何方了。

劉如意輕輕鬆鬆地舉著劉頡,直到那兩人走了,也沒有放下了他,而是在他耳邊問道:「你瞧見了?可有什麼想法?」

劉頡開始掙扎:「你這人好生奇怪!偷聽太監說話,還誑我和阿父有關,如今還問我想法……我又不是太監,安能知道他們的想法?」

他故意諷刺了劉如意一句,卻又因為是平生以來頭一次這麼說話,心裡也有些不好意思,臉上便有些紅。劉如意卻好像聽不出他話里的指桑罵槐一般,只是道:「他們做了約定,不若我們也來做個約定。這一條路徑,從下頭走廊里便是去椒房宮的路,從上面復道走便是去梅八子殿中的路,我們便來猜上一猜,那兩個黃門去稟報后,你阿父究竟會是從上頭過呢,還是打下頭走呢?」

劉頡懷疑地看他,遲遲沒有應答。劉如意忽而一笑,露出一排整齊雪白牙齒來,輕飄飄地道:「只是空口打賭,若沒個添頭,總讓人心裡有些不安……不若我們再來個賭注,也不要多,只拿兩樣東西打賭便是——若我猜輸了,便允你一個要求,無論上刀山下火海,都能為你辦來;而若你賭輸了,我也不要多,只要你帶我大大方方地進玉藻宮裡見一回你阿姐,如何?」

劉頡原本並不想理他,可是這賭注卻實在誘人,又讓他猶豫起來。之前他弄不清那傳說的對象,頗是受了太傅的一頓嘲笑,這才明白那些傳說皆有誇大,其中主人公卻只有劉如意一人而已。他悄悄打量著劉如意,身板也不見有多麼強|健,相貌也不見有多麼兇惡,可是偏偏做到了十萬軍中取一人頭顱,還翩然去了敵營中投誠……

他想著想著,小腦瓜便被劉如意給繞了進去,點頭道:「好!一言為定!我就賭阿父從下頭過,你敢不敢應下來?」

他雖沒有阿姐那麼了解阿父,可是對阿父一二行為的推測,心裡還是有點把握的。那什麼梅八子,顯然就是說的自己曾經的大宮女巧嘴了。按他的想法,阿母雖然討厭,可畢竟是阿父的妻子,巧嘴又是阿父的誰呢?所以阿父必定會是去看阿母無疑了。

然而結果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劉盼的腳步匆匆走過,經的卻是上頭的那條道,而不是下面的!瞠目結舌地看著阿父的身影逐漸接近,劉如意不慌不忙地伸手關了窗戶,又把他放了下來:「如今看來,卻是我贏了。」

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劉頡只覺得心頭犯堵,覺得自己好像答應了什麼不該答應的事情……可是他年紀雖小,卻也知道一諾千金的道理,答應了別人的賭約,又怎麼能輕易反悔?

只好說道:「我帶你去就是了。只是不能讓你光明正大地見,悄悄地瞅兩眼還成——若是讓阿姐曉得了,必是要打我屁|股的!」

劉如意點點頭,笑道:「有理。」手下卻從袖中摸出一枚竹冠,三兩下便束好了頭髮,拂拂寬大袖擺,儼然又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再然後,劉頡便懷著一腔忐忑心情,帶著劉如意偷偷潛進玉藻宮裡了。

只是他心神全部系在對劉如意此人的好奇和疑竇上,卻全然忽略了一樁關鍵——為什麼從太極宮至玉藻宮這段長長距離里,竟然沒有一人發現陌生男子溜進內宮的不對呢?

……

往日不是在伴駕、就是縮在自己的寢卧中「修身養性」的老黃門拂煦,此刻正站在椒房宮|內的一處復道之中。

如今時節還在暮春,未至立夏,天氣雖然已漸漸轉熱,氣候卻十分宜人。復道處在半空,恰又被濃蔭遮蔽著,比之地下更平添幾分涼爽。若是思及這二百年中曾死在殿中的宮人魂魄,恐怕感覺還要再涼爽那麼幾分——然而此刻站在復道中的拂煦,額頭上卻滿是汗水,腳步更是焦灼地在地上碾蹭著。

他站在復道上並沒有多久,便等來了自己要等的人。輕微而頻率穩定的腳步聲從復道的另一端傳來,幾乎沒有讓復道傳來任何震動。走上台階、行過亭閣,漸漸走向了拂煦的那個人,身上是一襲緋色的衣袍,隨著主人的走動,還有流光在拂動的衣袖上飛快掠過,一看便知是價值不菲……然而他頭頂卻只戴著一頂普普通通的竹冠,餘下便沒有絲毫多餘的裝飾,與那材料名貴的衣袍毫不相稱。

若說之前心中還存在著些許僥倖,如今拂煦卻彷彿被兜頭澆下了一桶冰水,整個人都有些顫慄了。他死死地盯著少年頭頂束髮的竹冠,完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之中,連對方何時走到自己眼前都毫無察覺。直到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少年清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拂煦。」劉如意玩味般地念道,「拂者,去也、拭也……煦者,溫也。這名字於老公公,卻是起得再好不過了。」

拂煦滿頭汗水,僵硬低頭:「萬不敢當公子如此言辭。」

皇帝叫他拂煦、老太監,大臣暗稱他為老傢伙、閹貨,宮中一應黃門宮女尊稱他「拂煦爺爺」,也有不少人叫他「老公公」……可是沒有那種稱呼,能像是從劉如意口中念出的這般令人生寒。就彷彿他所念出的並不是一個活人的名字,而是一具死屍曾經的名諱而已。

如果是後者……

拂煦背後眨眼間便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一時間沉默下來。他心裡滿是勾纏的情緒,疑惑、恐懼、不屑……種種情緒混合在一起,卻又成了意味莫名的憤憤——若非是擔憂他真的抓|住了什麼把柄,拂煦儘管只是個處在深宮、默默了幾十年的閹人,又哪兒輪得到劉如意這樣一介小兒在眼前上躥下跳!

他心中儘管還懷著僥倖,然而在看到那頂熟悉的竹冠時,僥倖便已化去了大半了。不管劉如意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又是怎麼抓|住了他的把柄……現在都的確惹他不得。

在這深宮裡生存多年,拂煦早已練就了一身隱忍功夫。幾個呼吸的當口,他便收起了滿身的氣勢,將自己的態度放到了最低。而劉如意也彷彿察覺到了他的變化,微微一笑,便開口道:「想必公公如今很是好奇,我是從哪裡得到了這一信物,又是從哪裡得知了你隱藏多年的秘密罷?」

拂煦深深低頭:「不敢。奴婢曾向皇天發誓,不管是在何時、何地,又是在何種情境,只要是持著信物出現,奴婢定然竭盡全力……助那人成事。」

劉如意又是一笑:「哦?當真?」

拂煦聲音愈發恭敬,卻已抬起頭來直視著他:「公子既拿著它出現了,又提出了那諸般要求、考驗我對這咸陽宮的掌控,難道會不知這竹冠的用途?」

「我不需要知道它有什麼用途……只要老公公自己明白就行了。」劉如意淡淡地道,收回了自己的手,越過拂煦繼續向前走,「我也不需要明白公公是否在搪塞我,只要公公還對我有用就行了。而公公自己,更不需要知道我究竟來自何方、又究竟是誰的人……只要我有一天,還能夠命令得住你就行了。」

他忽然停住腳步,向後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老公公說,我方才說的可對?」

拂煦不敢再看他,心裡直罵他說話太直,竟然就這般明晃晃地把自己的念頭說了出來,絲毫也不在雙方之間留點臉面餘地。卻只好回答:「奴婢在宮中一天,便一日聽著公子的吩咐。」

「錯了。」劉如意卻更正道,「我說這些話,又哪裡是要吩咐你呢?只是想要在做一些事情的時候,公公能偶爾幫一把手,再為我保守一下秘密,那便再好也不過了。」

拂煦跟著他停住腳步,站在復道與宮殿相接的夾角處,又是驚疑又是不解地看他:「……公子的意思……」

「就比如說,在對面那女人惹到了我阿姐,而我又偏偏很喜歡阿姐的時候,你就只要像這樣地,輕輕搭一把手就行了。」劉如意彎起眼睛,卻不容置疑地拿起了拂煦的手,貼在了冰冷的青石牆壁上,輕輕地、輕輕地向里推去。

沒有遇到任何阻力地,青石磚塊向牆壁內部滑去。緊接著一陣刺耳的機括聲自中空的牆壁里響起,片刻之間,他們腳下的宮殿便震動起來——那架設在宮殿與宮殿之間的長長復道,竟然發出了巨大的嗡鳴聲,一節一節地從轉接復道的樓閣上收縮回來!

漫天飄揚的煙塵之中,一抹招搖艷|麗的色彩從復道上墜落,隨之響起的似乎還有驚恐的尖叫,卻隨即被淹沒在了轟如雷鳴的響動之中。

拂煦呆若木雞,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而劉如意的手則不知何時搭上了他的肩膀,卻彷彿是一把寒光鋒銳的匕首,冰冷地貼在他的頸側。

「如何?」他的聲音微不可察,「就只要如現在一般……輕輕地搭一把手。」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真是寫得好卡……卡了一整天T_T本來想多更幾篇文的結果……

主要是弟弟太難搞了唉,本來想寫點衝突和張力,結果好像一點都沒襯托出來……

下章切回公主視角,公主該發威了23333不過按照我的尿性,現在說發威什麼的等乃們感覺到大概要等到十章左右了……嗯且把這段時間當成發威前的蓄力暴風雨的前奏!【喂明明總是鋪墊得沒邊

下次更新明晚十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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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他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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