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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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般謙恭起來,劉頤反倒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識地向旁讓了一步,道:「何必如此?」

劉如意眼睛從指間抬起,委屈道:「阿姐不是厭惡我么?」

劉頤乾巴巴地道:「我雖對你十分厭惡,阿父卻對你十分欣賞,言必稱家人,我又何必自討沒趣,與你交惡?你若是真心想認我做阿姐,便拿出做阿兄的樣子來,帶著阿頡好好讀書,騙他帶你深入內廷,又是怎麼回事?」

劉如意霎時露出微笑:「阿姐放心,再不會了。阿頡么,是日後要做皇帝的人,我自然會好好教導他的。」

劉頤睨著他,心裡很不自在:「……哦?虛讓兩句,你倒是說起大話來了。你的意思是自己比太傅還強,能教導未來的皇帝?」

劉如意笑道:「阿姐不知,我曾從師父手裡學了一種養龍術,雖然這龍如今已做不得了,養一養還是能成的。」

劉頤聽得一頭霧水,但劉如意答應要幫著劉頡,她心裡總算舒坦了不少。她雖不知道劉如意學問如何,但是阿父也在誇、太傅也在誇,定然是不錯的。劉頡的性子也是該磨一磨了,正是孩童天性最自由的時候,若是任由他這般發揮,遲早要吃個大苦頭。他又看劉如意很不順眼,讓劉如意去管著他,應當能夠起些效果。

一邊想著,她一邊向來時路走去:「借過,本公主要回去了。」

劉如意便讓開了路。沒走幾步,劉頤又聽到他在身後說道:「打擾了阿姐的及笄禮,總是要有些事情補償的。我這裡知道一件事情,是虎川侯夫人後日在百芳園中舉行的一次賞花會,阿姐不妨向瑤川夫人要一份帖子,言明屆時同去。」

劉頤腳步頓了頓,道一聲「知道了」,便頭也不回地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秋風、秋露直到傍晚才回了玉藻宮。說來也是出奇,她們明明是跟在劉頤身後的,可是一轉眼這位公主便進了花海,她們想要跟進去的時候,卻忽地頸后一痛,便毫無知覺了。等醒來的時候,兩人均躺在花叢之中,身上甚至爬著蟲子,而太陽已經西斜了,不禁驚叫一聲,連忙跑回了宮中。

這一段故事暫時還沒傳入劉頤耳中,劉頤此刻正為著及笄禮的事情而煩惱著,雖然此前對劉如意發了一通火,可是事情到底還沒有解決,她深思熟慮了一番,便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青杳。

青杳聽得不禁一呆,期期艾艾地道:「殿,殿下,您竟暗中許下了那樣的重誓么?」

劉頤搖頭道:「不是暗中,阿父早已知道,劉徐氏也是知道的。沒準她早已將這件事說了出去……」不然徐二郎也不會那麼著急地採取了那種動作。

青杳神色怪異,喃喃道:「可是……守灶……這種事兒……」

劉頤見她神色不對,不禁訝道:「怎麼了?」

「皇家哪兒有守灶女的說法呢?」青杳說道,「此前殿下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青杳還以為殿下只是權宜之計,倒沒想到……皇家裡頭是斷沒有這種說法的。」

劉頤不甚在意地道:「沒有這種說法,又不代表我不能做。」

青杳搖頭道:「話不能這麼說。青杳雖自幼生活在宮中,卻是知道民間守灶傳統的。若是一家絕了戶、只剩了女兒,命她祭灶無可厚非;若是一家人不事生產、只有女兒能守住家業的,搬出守灶的名頭來也是無奈之舉……眼下殿下貴為公主,又有幼弟在旁,若說是守灶,無論如何也不在理呀!」

「不然又能怎樣?橫豎我是不願意嫁人的。不說守灶,那便出家侍奉三清道君去,實質都是一樣的。」

「殿下……」青杳意欲再勸,可是劉頤顯然已是鐵了心的,現在勸說大約沒什麼效果,是以她想了想,便轉了話頭:「殿下此前說……虎川侯夫人將要在百芳園中舉行賞花會?」

劉頤點了點頭:「正是。只是不知道這虎川侯夫人又是誰?」

青杳笑道:「說起虎川侯夫人,那可是元都之中的一大名人。虎川侯是世襲侯爵,十年前與匈奴的一場戰役,瑤川夫人的夫君在戰場上陣亡,虎川侯受了重傷,強撐到家門口要見夫人一面,虎川侯夫人卻緊閉大門,將他拒之門外,言說將領回京必當入宮覲見,從沒有過不去做公事卻先做了私事的道理。虎川侯也是一腔牛性,聽后便入了宮,先帝被他唬了一跳,連忙命御醫診治,竟然險險地撿了一條命回來。從那以後,虎川侯夫人就多了個外號,人稱『奉公夫人』。」

劉頤沒聽出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嘆道:「這麼說,虎川侯也是一名勇將啊。」

青杳撲哧笑出聲來,神色怪異:「殿下若是見了虎川侯的面,恐怕就不會這麼說了。」

劉頤詫異道:「如何?」

青杳笑道:「奴婢在先帝身邊忝為女官,也曾經見過虎川侯伉儷的面。虎川侯今年三十二歲,相貌清秀雅緻,身形單薄瘦削,是個風一吹便倒的人物,從小|便病怏怏的;虎川侯夫人今年二十八歲,長著一對卧蠶眉、一雙豹眼,還有一張血盆大口,因著出身將門,從小練著功夫,身體十分強壯,據說還長鬍子哩!」

劉頤聽到她的形容,不禁駭然笑道:「名門望族也有如此人物?」聽著這形容,虎川侯夫人倒是與鎮上劉屠戶彷彿了!

青杳道:「為何不可?名門望族也是人吶,哪裡會與平民百姓有何區別?那些個軍勛世家,哪個不是從平民的地位一路浴血衝殺出來的?百多年前還有陳勝、吳廣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如今元都的這些名門,上溯百年時光,還有多少不是地里刨食的?便是□□當年,也不過是西川一介地痞罷了。」

劉頤搖頭道:「可是……虎川侯夫人既然如此模樣,虎川侯又是個清秀雅緻的人物……他們兩個,卻又是誰撮合到一起的?」

青杳又是抿嘴一笑:「殿下這可猜不到了,虎川侯伉儷,可是當年在道觀進香時偶然相遇,便一見鍾情了呢!」

劉頤愕然:「……一見鍾情?」

「是哩!不止一見鍾情,還紛紛表示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當年可謂是鬧得滿城風雨,如今卻成了女兒家們羨慕的典範。」

劉頤想了想,又困惑地問道:「虎川侯夫人舉辦賞花會,既然能邀請未出閣的小娘子去,那必定也帶著家中女兒的了?」

青杳道:「正是。若說虎川侯家的幾位小娘子,那又是一出令人瞠目的模樣。」

「總不會是丑得不堪入目罷?」

「非也,卻是個個都美若天仙呢!」青杳又是一陣忍俊不禁,「虎川侯長著一張國字臉,雖然五官俊秀,臉型卻是敗筆;虎川侯夫人長著一張瓜子臉、一枚懸膽鼻,偏偏又配上了豪闊的眉眼,才顯得十分醜陋。他們的女兒卻個個遺傳了母親的臉型鼻型,又遺傳了父親的眉毛眼睛,櫻桃小口生得一點點,十分美麗。當初他家長女滿月的時候,還有賓客質疑這是虎川侯同妾室悄悄生出來的哩!」

劉頤忽然也忍俊不禁起來:「你這般一笑,我便知道你話還沒有說完。下面呢?這幾位小娘子可又有什麼故事?」

青杳笑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殿下的眼睛,下面確實還有一樁事要告知殿下呢。虎川侯家的幾位小娘子雖然生得十分嬌怯美麗,可是性格十分肖母,脾氣十分火爆,絲毫不動風雅,動輒舞刀弄棒的,以至於迄今都沒有嫁出去。她家元娘今年也要十五歲了,從十歲起就開始議親,可是她每聽說了一個議親對象,就要跑到人家家裡把小郎君給揍一頓,久而久之,人人聞之色變,就沒人敢踏進虎川侯家的門檻了。這次的賞花會,恐怕賞的不是花兒,而是小郎君們呢!」

她一邊說著,又一邊恍然道:「怕是宜川侯也收到了請帖,才知道了這樁事情。殿下雖然不需要賞花兒,交際卻還是需要的,奴婢這便派人遞信給瑤川夫人,請她妙手弄一張請帖來。」

她說了這麼多趣事,劉頤也被勾起了好奇,很想見見那貌若天仙又脾氣火爆的小娘子是什麼模樣,便點頭同意了。

不再苛責自己擁有瑤川夫人那般動人的風姿、優雅的儀態之後,劉頤倒是很快就學全了整套禮儀,只是姿勢不夠優美、態度又十分隨性。雖然粗獷,但也足夠應付一般的交際了。這幾日青杳便沒有繼續督促她,而是按著從瑤川夫人那裡取來的帖子,細細為她講解著元都名門之間的關係,哪些貴女是要著重注意的、哪些又是可以隨便交往的。

劉頤聽了一腦袋的八卦,對名門閨秀們的嚮往和敬畏也在無形之中煙消雲散。她們並不是劉頤印象中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更不是什麼天生高貴的美人兒,就算是名門閨秀,貌丑的、行為粗鄙的、言行不端的、表裡不一的,也是比比皆是。

不過這些人畢竟只是少數,名門就代表著擁有良好的資源,她們自幼接受著良好的教育,個個都有出色的一面。除非遇到虎川侯夫人那樣不靠譜的娘|親,縱容女兒去把未來女婿打個半死考驗能力,大多數的小娘子都還是符合世人心中的觀念的。

到了那天,劉頤一早便坐在了梳妝鏡前,任憑春華、青杳的兩雙巧手為自己打扮。她穿著一身深紅色的襦裙,顏色雖然老氣,式樣卻十分新穎精美,將劉頤微黑的皮膚都襯出了幾分白。

青杳並沒有因為劉頤的膚色而為她使用脂粉,只是照舊用宮廷秘方製作的油脂為她保養了一遍皮膚,又用清水洗凈。原本十分粗糲的皮膚經過這段時間的保養,已經逐漸變得柔和起來。那頭烏黑的長發發量也多了起來,綰成一個墮馬髻、額前點綴華盛,鏡中的少女便逐漸顯得貴氣起來。

劉頤身上沒有貴女們自幼養成的氣質,卻獨有一種凌人的氣勢,讓人對她不敢小覷。有她的身份在那裡壓著,想必那些貴女再不開眼,也不敢當面對她指指點點的。而這次亮相過後,劉頤便算得上正式進入了貴女們的圈子。之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她有足夠的時間慢慢磨礪那些貴女聽從自己的號令。

這一套簡約的打扮卻著實花費了不少時間,青杳和春華甚至為一雙鞋爭論了半個時辰,才勉強達成了共識。雖然看起來簡便,甚至不像是個公主穿著的衣服,於細節處卻著實體現了搭配的精心。

劉頤心中忐忑,卻又知道這一役十分關鍵,不得不提起氣勢去奔赴戰場。劉頤帶著青杳上了馬車,四名大宮女帶著公主出遊必要的配置跟在另一輛馬車裡。劉頤早已就今日的出行和劉盼打了招呼,車架轆轆地行出咸陽宮,上了御道,漸漸接近了瑤川夫人的府邸。

瑤川夫人也是一早便準備好了。她有心對劉頤示好,便將上上下下都打點得十分周到,劉頤要參加這次賞花會的事情一天內便傳遍了整個元都,虎川侯夫人也表示了自己歡迎的態度。劉頤到了以後,又是噓寒問暖、又是問她用過膳沒,身邊帶著的兩個丫鬟正是劉頤曾經見過的早春、仲春。

劉頤一一答了,禮儀態度十分規範。瑤川夫人見了,更是親熱,拉著她的手道:「說句不恭敬的話,我也算公主的長輩了,又曾親自將公主從舊府接出來,心裡對公主是親近的。公主有什麼需要,儘管對我說,若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定然竭盡所能地為公主辦到。」

劉頤微笑謝了,又上了馬車,一行人便向著百花園行去。

這百花園位於咸陽城中,原本是處王侯府邸,後來因犯了事抄家,府邸便被夷為平地,之後便被圈起來做了花園子。裡面沒有什麼華麗的建築,只有幾處依著景緻而建的亭台樓閣,十分風雅。往日里也沒少有文人騷客來此吟詩作對,被名門望族租用的時候也不是第一回了。只是這次情況與眾不同,租的人是虎川侯夫人,目的是為他家的小娘子相親,看園子的管事不禁便戰戰兢兢地,大著膽多收了一項費用,以免那位小娘子一時興起把哪位少年郎給打了,花卉的損失還是小事,人家找上了園子的麻煩可就是大事了。

小娘子們整日在家閑著無聊,鮮少有能出來聚一聚的時候,更兼這一次還能看到許多適齡的郎君,便紛紛都來得早了些。劉頤車駕到的時候,園中已經彙集了不少人了。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女子坐在亭前,登記著丫鬟們遞來的請帖。

瑤川夫人命早春把兩人的帖子遞了過去,等著劉頤下車,一同走進了那掩在花海之中的亭子。亭子正上方懸著一塊牌匾,上書「廣亭」,其面積也的確足夠寬廣,數十位名門閨秀匯聚其中,竟然也還不覺得擁擠。

正如青杳的描述,劉頤一眼便看到了虎川侯夫人的身影。看過以後,她甚至覺得青杳用詞還文雅了些。這位夫人哪裡是簡單的卧蠶眉、豹眼、血盆嘴?渾身上下滿是煞氣,若覆上一部鬍鬚,便是妥妥的屠戶形象,她旁邊的夫人個個身材嬌小、相貌柔美,這麼一襯,更顯得她如同男子一般。

虎川侯夫人是今日的主方,諸賓都要同她見禮。青杳夫人領著劉頤上前,對著她介紹道:「擷芳,這位便是頤公主。殿下,這位便是今日的主人,虎川侯夫人。」

劉頤與她見禮,旁邊忽地插|進了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呀!我聽說過你,你就是那個村姑長公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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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他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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