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完結
第六十九章
劉頤並不怎麼信胡月的話。望氣一說,她自幼也是聽過的,也曉得那些能人異士的本事;但要說胡月能有那個運氣遇見過路的方士,又教了她望氣之術,這便顯得十分可笑了。胡月的家境是瞞不了人的,她自懂事起就被繼母磋磨著長大,哪裡有學什麼方術的機會?但凡本事,都得以學到手的為準,胡月既沒有時間學習,難不成遇到的是個神仙,手一摩頂就給她灌了許多知識?若她有這些本事,也不必受繼母折磨了,先前吳川王搜羅異人早是有名的事情,薦去那裡豈不是更好?
胡月扯出這等借口來,足以見她心底存著樁秘密。也不知她是覺得劉頤人傻好騙呢,還是覺得沒人知道她過去的事?南鄉一共就那麼點大,幾十戶人家,難不成胡月忘了她奉川侯家的小娘子,仍要在烈日下下地勞作?
心裡覺得好笑,可到底也不是過去的時候了,劉頤對著胡月,也沒心思去發什麼脾氣,只淡淡地道:「既這樣,你也是有幾分看人的能耐了?可惜我這裡並沒有什麼要人伺候的,也用不著去望誰的氣,不若你再住上幾天,我便把你送回去吧。」
她這樣反臉無情,頓時讓胡月吃了一驚。可她想要有心爭辯,卻被劉頤身旁一群春字打頭的宮女紛紛拿話擋住,不多時便被人半架半拖地弄了出去。劉頤顯然對這位同鄉沒什麼情誼,她們這些當下人的又何必同她多些客氣?
因為胡月,劉頤本就不好的心情就更糟糕了。青杳察言觀色,笑道:「不若殿下請了太子來?」
劉頤道:「還不是太子呢。此時說來未免過早。」
青杳有意奉承,便道:「倒是奴婢多嘴了,說起來可是陛下的嫡長子,太子這稱呼,上不上也都是一樣的。」又笑道,「聽說前頭宮裡昨兒請了位巫師,聞說肚子里是個女兒,氣得砸了滿殿的東西呢。陛下聽說了,也有些不虞,親口對梅八子說,椒房殿娘娘不堪大用,梅八子為此,倒是磨了半宿都沒睡著呢!」
劉頤聽著,又是笑又是厭惡,道:「真是丟人,這些事也傳得滿宮都是?」
青杳嘆氣道:「可不是?還是梅八子讓人傳的……這些話要是落到椒房殿耳朵裡頭,又要生出一場是非來了。」
劉頤想了想,倒覺得誰來做皇后,於她都沒什麼影響。劉徐氏若成了皇后,固然令人噁心,可梅八子若是上|位,也未必會比劉徐氏好到哪裡去。她兩者皆是交惡,二人品行又都不好,橫豎她是大長公主,此事無可改變。阿弟的儲位,將來若是生了什麼變故,她一力擋下就是。
此時她心裡倒是很是自信。她自小就明白一個道理,若你本是無用之人,恐怕別人就算利用,也不過把你當作一顆棄子。如今她雖然對自己的未來一片茫然,但周遭遇到之人,無不對她充滿了信心,接連遞上了橄欖枝,她便也生出幾分掙扎的勇氣來。
想了想,她吩咐青杳:「備些食水,跟我去看阿弟吧。阿弟向來不耐酷熱,今日天氣炎熱,怕他坐不住聽課。」
青杳心知肚明,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雖則今日陽光很好,可講學的書房一向陰涼,進去還要多披一件衣哩,哪裡會讓人坐不住?她應了一聲,去備食水,又促狹地尋了把傘來,說給劉頤遮太陽。劉頤嗔她一眼,便帶著人穿過重重宮殿,向書房去了。
尚未走近,她便忽然聽到了一陣恐懼號哭,似是有人在口齒不清地大聲求情,不由得心生疑竇。她命一名宮人上前去看,迴廊里卻忽然走出一名黑衣俊秀的少年:「不必去了,阿姐,我正要尋你。」
劉頤定睛,頓時冷笑:「宜川侯怎的在此?」
「特地來尋阿姐。」宜川侯臉上含笑,與劉頤相類的面孔卻是說不出的俊美肆意,「與阿姐分別後,忽地想起了一些話,心裡按捺不住,便匆匆地進了宮來。沒想到路上竟遇見了個不聽話的奴婢,口出悖言,便教人讓他清醒清醒。」
劉頤冷冷道:「你打量我聽不出呢,那正是拂煦?」
旁邊宮人皆是色變。趙如意卻一派泰然,笑道:「阿姐許的是聽錯了。」
劉頤盯他一眼,舉步向花叢行去:「有什麼話,你便直說罷。我是鄉下人,聽不懂你那些彎彎繞繞。」
「阿姐何須妄自菲薄?」劉如意跟在她身後,幽幽笑道,「前世阿姐做得那般好,世人無不稱頌長公主的美名,未嘗想到,阿姐年幼的時候,竟也如此自卑……」
劉頤豁然轉身,震驚地看著劉如意。劉如意不閃不避,只含笑:「阿姐?」
劉頤難以置信地道:「你……」
「阿弟未嘗離去,可是令阿姐失望了?」劉如意幽幽道,「當日與阿姐訣別,阿頡也只覺得至此後要魂歸西天,不由心中黯然。誰知一張眼睛,卻又變成了這副模樣,躺在大營之中……當時我便心想,這大概是天與的福分了,天要我與阿姐永世不離,才令我死而復生,長了這樣一張臉,有了這樣一個名字……阿姐,你可知道,當日|你及笄的時候,瑤川夫人為你所擇之字便是如意?」
劉頤後退一步,只覺得滿心紛亂,十分茫然:「可你……阿弟……」
「阿姐心裡不歡喜么?」劉如意前進一步,抬眼道,「我見阿姐把那後世之人接進了宮中,還當是阿姐已經知道了此事……」
「後世之人?」劉頤顫聲問道,「你是說,胡月娘?」
劉如意嗤之以鼻:「她哪裡是胡月?不過是幽冥間漏出的一縷魂魄罷了,不知從哪裡聽聞了一耳朵皇家密事,還曾跑去尋我,與我自薦枕席……若不是她言行來歷大有古怪,我早就拔劍送她歸西了,哪裡會放得她跑出來騷擾阿姐?」
「我聽不明白……」劉頤愴然道,「你究竟是誰?我阿弟又是誰?我……我又是誰?」
劉如意伸手抱住了她,悶聲道:「阿姐無需狐疑,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們倆本是姐弟,便是上天註定不得分離的……縱使我做了錯事,拿這赤帝之子的命格來還,也終究彌補了過來。我們如今並無血緣,年齡相當,阿姐,阿姐……」
劉頤伸手,奮力推開了他:「你住口!」
劉如意幽幽道:「阿姐便是一時不能接受,也沒什麼。我有的是時間等阿姐想通了。」又粲然一笑,「那胡月,本是我家逃婢,我便帶走了。」說罷便真當轉身走了。
劉頤看著他的背影,已然是說不出話來。她舉目四望,只覺得處處陌生。忽然間想起阿弟還在殿中,不知方才有沒有被嚇到,便提起裙擺,奮然奔向了書殿。
誰料她尚未進入書房,便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哭聲與哀嚎仍然響徹耳邊,她心中一凜,連忙喊道:「阿頡?阿頡?阿弟?阿弟?」
「阿姐!」劉頡倉皇的聲音響了起來。劉頤連忙尋聲跑了過去,一進門便看到了幾具橫在地上的屍首,來不及噁心,便跨過血泊,抱住了藏在書架后的阿弟:「阿頡!你沒事吧?方才發生了什麼?」
劉頡緊緊地抱著她,聲音顫抖,顯然是已經被嚇破了膽:「方才……老太監……跑進來……殺人……太傅就死了……黃門要殺我……宜川侯進來,殺了他們……嗚嗚……我就躲在這裡……沒敢出去……阿姐,我疼……我疼……」
「別怕,別怕……」劉頤的手也在發抖,撫摸著弟弟的顱頂,忽然抱著弟弟爬了起來:「別怕,別怕……阿姐帶你出去……我們先出去……」
然而她如今腿軟腳軟,腦中又一片混亂,幾次險些都跌倒在地,費了好大功夫才跌跌撞撞地從殿中跑了出去。帶來的那些宮人都候在外面,看見他們滿身狼藉地跑出來,連忙迎了上去。青杳更是驚叫:「這是怎麼了?」
劉頤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然間見天空一暗,又是一亮。眾人皆忍不住抬頭,有個宮人道:「不須著慌,只是些火流星罷了。近日來常有些流星墜落宮郊……」
她話音未落,其他人的尖叫聲便響了起來。抬頭一看,十餘顆碩大的火球正拖著長長的焰尾,向著宮廷砸落下來。
劉頤抱著劉頡,後退幾步。她的手指已經不覺間染得血紅,低頭一看,劉頡小腹上不知什麼時候插了一把匕首。
她恍然鬆手,跌坐在地。熱浪撲面而來,模糊間從光影中,她看見一襲黑衣人影正向著自己撲來。
她微微一笑,嘆了口氣。
隕石砸落,火焰騰升。
——據後人《漢書》紀,劉盼新君即位,未過百日,便有天罰降下,流星四散,毀滅宮廷。民亦受災甚重,流離號哭。汾川王自西舉事,率軍攻佔中川,於元都近處另立新都,改元太平,征戰數年,天下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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