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管賬
?第七章賬目
上午時還捏著捲軸顫抖的手,此刻穩穩地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先生無事?」楚鳳歌落下一子,探詢的目光落在對面人身上。
對面人的雙眸古井無波:「世上早就沒有鶴相了,六法廢除與在下何干?」
楚鳳歌半晌才落下一子:「若是本王來日……拜先生為相,先生可重興變法。」
「多謝王爺。」
楚鳳歌抬起頭,正對上一雙古井無波的眼,嵌在那張滿是傷痕的臉上,沉靜而淡然。
他根本就不信他的話。
++++++++++++++++++前世·今生+++++++++++++++
衛家一行人路上耽擱了時間,簡單參拜后已然黃昏,便決定在寺中休息一晚,明日再捐些銀子供養,求個簽來。
靈隱寺位處京郊,往來求籤還願的人絡繹不絕,廂房通常都是事先訂好的。女客廂房尚且空出不少,男客廂房卻沒有了,只得請小沙彌去挨廂詢問,是不是有願意同衛鶴鳴擠一擠的。
魚淵皺了眉:「我看天將擦黑,你一個人騎馬走得快,早些回去也好,免得跟外人擠在一屋,你也睡不好。」
衛鶴鳴笑道:「讓姐姐和母親兩個女子呆在山上,我可放心不下。」
魚淵又和他抬杠:「你才多大,老弱婦孺你可不是那個「孺」么?」
這廂姐弟倆拌嘴,柳氏聽著這話卻若有所思,看了衛鶴鳴半晌,語氣態度都比平時要親近的多:「你想留下便留下吧,實在不行,便使些銀錢,看看有沒有願意讓出半個廂房的人來。」
衛鶴鳴點了點頭,稍稍跟柳氏說了兩句閑話,過了一會小沙彌回來一禮,說是有位客人願意同他同住,連下人的外間也可以讓礎潤休息。
他記的清楚,前世這時候他與楚沉相談甚歡,一同上的山,又住了楚沉訂的廂房,他睡不著,兩人就秉燭夜談,這讓他對楚沉的印象極好。
這一世……
衛鶴鳴的腳步停在了廂房門口,怔了片刻,隨即拱手輕笑:「殿下。」
楚鳳歌一身尋常裝扮,端坐在桌前捧著一本書冊,身後立著兩三個人:「果真是你。」
這一世躲過了楚沉,遇上的竟是楚鳳歌,他不得不感慨命運的巧合。
「我道是誰這麼好心,肯把廂房分我一半。」衛鶴鳴也不客氣,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今日本是上山參拜來的,路上有事耽擱了。」
楚鳳歌的眼裡閃過剎那的銳利,狀似閑談詢問:「什麼事能攔住你的腳步?」
「路上遇人驚了馬,便幫了個忙。」他不欲多談,只低頭喝茶,卻錯過了楚鳳歌抿唇不悅的神色。
再一抬頭,他又頗感興趣地詢問:「你看什麼書呢?」
楚鳳歌眼神一下冷厲下來,似乎對身後那兩個立著的人很是不滿:「是賬冊,我家在這附近有幾處莊子,趁著禮佛收一下賬冊,只是我卻看不太懂,不如你幫我看看?」
衛鶴鳴一看這樣子便有些明白,伸手接過的賬冊,慢條斯理地翻了起來。
這一看,他心裡那點猜測便落到了實處,自斟自飲了一口,將賬冊緩緩放下,臉上掛上了笑,對著楚鳳歌身後兩人詢問:「這兩位可是王爺府上管事?」
那兩人見他年紀小,神色間頗有些不屑,只做著面子上的禮儀拱手,道了句見過公子。
衛鶴鳴慢悠悠道:「按理說,王爺家事我萬萬不該過問,兩位管事也是有經驗的人,看面相就老實勤勉,性格溫厚……」
兩人腰杆子更硬了些,自以為是王府中人,別人怎麼也不敢挑刺。
卻不想衛鶴鳴又把後半句接上了:「豈料竟是如此厚顏無恥、老奸巨猾,看來真是人不可貌相,是我年幼無知,見識淺了。」
楚鳳歌喝茶的動作頓了頓,半晌才把茶水咽了下去,杯子放回了桌上,眼裡還帶著殘餘的笑意。
兩個管事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語帶不滿:「小人自問多年來兢兢業業,不知是哪裡得罪了小公子,還請小公子明示。」
衛鶴鳴只笑:「你哪裡得罪過我,我怕得罪二位管事才是,畢竟你們都是腰纏萬貫的一方富豪,只是一年三千兩紋銀,當真不覺得拿著扎手么?」
兩個管事當時連頭皮都麻了,還欲強辯,衛鶴鳴只把那賬冊虧空的第一項念到了最後一項,一分一厘的銀子都沒有算差,對那二人道:「既然二位自認兢兢業業,那恐怕就是我算錯了帳,我聽聞新上任的京兆尹手下也有精於書數之人,不如我們前去對峙一番,順便也問問……奴大欺主,到底是個什麼罪過?」
最後一句話衛鶴鳴聲音沉冷下來,那兩人早已冷汗涔涔,不敢對答,用餘光瞟著楚鳳歌的神色。
楚鳳歌卻不聲不響,彷彿沒見到一般。
衛鶴鳴也不繼續說,只把賬冊放下,對著楚鳳歌笑:「殿下,我出去看看阿姐她們安頓好沒有。」
楚鳳歌點了點頭。
待衛鶴鳴消失在門外,那兩個管事「撲通」一聲跪在了桌前。
楚鳳歌看了他們一眼,神色淡然:「跪著做什麼。」
兩個管事磕頭磕得「嘭嘭」響:「小人鬼迷心竅,求王爺饒命。」
楚鳳歌嗤笑一聲,抬手從門外召進來一人:「帶回去,處理的乾淨些。」
兩個管事動作僵了,性子硬的一個高聲罵:「我跟隨老王爺時你還不知在哪裡!如此不仁不義,誰還敢為你賣命!你有種便活剮了我!你……」
楚鳳歌神色不變,一雙鳳眼中不帶一絲溫度,眉宇間還有著少年人的氣息,可在搖曳的燈光下,卻有如地獄走出來的修羅:「那便活剮了。」
叫罵的聲音啞了。
楚鳳歌看看自己的手,白皙均勻,還是一個屬於十四歲少年的手。
可前世這隻手上死了無數的人。
仁義?
前世早年喪父在京中受盡欺侮,無人憐他孤弱,后幼弟病重求醫無門,無人施捨慈悲,十九歲被迫遠赴沙場九死一生,無人顧他性命,如今重活一次,他得了勢,倒有人叫囂起仁義二字來了。
抱歉,他早已學不會了。
下人悄聲將兩名管事帶走,楚鳳歌這才忽然抬手:「你……避著些衛小公子。」
下人應是,退了下去。
那人現在還只有十歲,他還不能嚇著他。
過了一會,衛鶴鳴回房,看見楚鳳歌正坐在桌前,對著燭火若有所思。
衛鶴鳴笑著把一包點心放在桌上:「我在外面瞧見有賣蓮花酥的,味道還不錯,你嘗嘗。」
楚鳳歌接了點心,臉上帶著頗為真摯的暖意:「方才多謝你了。」
衛鶴鳴自己叼著一塊蓮花酥沖他嬉笑:「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你只管找我便是,我學問未必好,書數卻也算是一絕了,我家的幾個賬房加一起都未必抵得上我。」
楚鳳歌道:「總不好次次都麻煩你。」
衛鶴鳴挑了挑眉,臉湊近了去:「怎麼?你不信我?」
楚鳳歌笑而不語。
怎麼會不信呢,前世他就是看著衛鶴鳴這樣護著另一個人的,亦步亦趨,無微不至。
他眼紅的幾乎快發了狂。
衛鶴鳴轉身問他:「這裡可有多餘的被褥?我今晚就睡榻上好了。」
楚鳳歌道:「這廂房裡怕是沒有備下,不如你跟我睡一起?這裡的炭燒的不熱,我們一起睡,也能暖和些。」
衛鶴鳴說:「我倒是不介意,只是委屈了殿下了。」
楚鳳歌自嘲一笑:「什麼殿下,不瞞你說,今日若不是你,這些人就是把我王府搬空了去,我都不知道。」
兩人又說笑了一會,待衛鶴鳴鋪平了床,身後傳來楚鳳歌沉靜下來的聲音:「鶴鳴,我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
「說,」衛鶴鳴笑著截斷了他的話。「我這人,最怕別人猶猶豫豫,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你可別吊我胃口。」
楚鳳歌這才緩緩道:「過一陣子,宮中就要選伴讀了。」
衛鶴鳴沒想到他說的是這事。
「你若有選伴讀之意,最好還是遠著我些。」楚鳳歌笑容有些落寞。「我是文瑞王,就算現在一無所有,也是上面那位的眼中釘。你若是做了伴讀,再同我交好,只怕會於你不利。」
衛鶴鳴沉默片刻,才道:「你我雖相識不久,我卻已經拿你當朋友,又怎麼會因著這種事去疏遠你。你放心,我本來就沒有去做伴讀的意思。」說罷,又開了個玩笑:「小爺我天賦異稟,哪裡是能屈居伴讀的人。」
成了。
楚鳳歌笑道:「是我想岔了,早些睡吧,解元郎」
無論前世他們是因著什麼相遇,又是因著什麼有了那段緣分,幼時情誼也好,關注回護也罷。
他統統都要搶到手裡。
眼前這個人只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