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別哭啊。我都沒哭,你哭什麼?」趙羽有些好笑,加之有心無力,無能為娜音巴雅爾拭淚,便只玩笑般安慰道:「放心,我沒事,要哭等我死了你再哭不遲……」
「你胡說什麼!」娜音巴雅爾急切的伸手捂住了趙羽的嘴巴,又連忙雙手抱胸、西向跪地,默念有辭的希望永生天忽略掉趙羽方才的口頭無忌。
「巴雅兒你……?」趙羽不解。
「生死之事也是能拿來說笑的?」娜音巴雅爾起身,嗔怒的瞪眼是給趙羽的解答。
「好吧。」趙羽心下不以為然,但好歹達到了不讓面前這雙漂亮的蔚藍眼睛繼續掉珍珠的目的,遍體的疼痛讓語言成為了額外的負擔,趙羽無心和娜音巴雅爾唱反調,反而是有些逐客意味的說道:「我這沒事了,你去忙吧。」只看娜音巴雅爾這幾天很少過來,趙羽便猜瘟疫的事確認了。她極力回憶現代預防和限制傳染病傳播的方法,忍痛將其中適應古代情勢的部分寫下來,早已是拼盡毅力,身心俱疲,語罷便要閉眼。
「你先睡會兒,我去給你找大夫。」趙羽的憔悴模樣引得娜音巴雅爾悲慟非常,尤其想到趙羽嘴中跑出來的「死」字,更有惶恐在她的心頭環繞難消。這一刻她完全拋開了被人識破假忽彥的顧慮所帶來的遲疑,全心只想要找最好的大夫來讓趙羽康健如初。
「不要!」
娜音巴雅爾起身很急,趙羽反應過來時她離床沿已有數步之距,有意阻攔的趙羽不得不快速探身,才將將拉住娜音巴雅爾。甫一握住娜音巴雅爾的手腕,趙羽情急之下半撐起來的身體,便往床上栽了下去,臉色更是剎那間又蒼白了十分,卻還是喘息著堅持說道:「我……不要大夫……」
「你這樣不看大夫不行,別擔心,你只管安心讓人看病,其他的我有辦法處理。」早在趙羽下栽時,娜音巴雅爾便隨之矮身相扶了,此刻她已被趙羽牢牢抓住不提,便是趙羽的狀態也讓她不放心走開,索性高聲對帳外喊道:「來人!」
「怎麼處理?找人給我看完病,然後殺了他滅口?巴雅兒,你就算把人喊來了我也不看!我寧願就這麼疼死,也不要又害死幾個人!」趙羽的臉本就已經因為劇痛而白得嚇人了,一番低吼更似乎消耗了生命的元氣。簌簌留著冷汗,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開始顫抖,瀕臨了承受極限的身體,全憑一股氣性撐著才不曾暈厥過去。
「你……」只當趙羽是因怒火而發抖,娜音巴雅爾臉上出現了掩飾不去的傷痛顏色。
原來前日的鞭殺不止讓別人記住了,也讓你耿耿在懷嗎?別人不懂我就算了,竟然連你也……
「公主有何吩咐?」
獸皮屏風外姍姍來遲的恭順應答,倒是意外阻止了娜音巴雅爾往牛角尖里鑽的趨勢。她微微仰頭不讓眼眶中的晶瑩掉下,音色如似平常,「沒事了,你們先退下吧。」
趙羽休息片刻緩過了點勁來,聽娜音巴雅爾遣退侍女,更讓她心氣一松,這才有了抬眼皮的心力。只這一瞥,她注意到了娜音巴雅爾眼中未及消散的傷情,吶吶失言。
「巴雅兒,對不起……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娜音巴雅爾搖頭,「我本來就濫殺無辜了,不過,沒有『又』,人是我下令殺的,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趙羽握在娜音巴雅爾腕上的右手一緊,她身上疼歸疼,腦子卻還沒疼傻,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厲語傷了娜音巴雅爾的心,推心置腹的解釋道:「巴雅兒,我承認那天醒來聽說你下令殺了蘭迪,有怪過你心狠,畢竟蘭迪是見我躺了半天沒出門,才進來關心我,而且她雖然到了我床邊,卻不像認出了我是女的的樣子。後來我想明白了,你殺蘭迪,不在於她有沒有看出什麼,而是需要震得住人的手段立規矩,讓大家都不敢輕易靠我太近,死的人不是那天的蘭迪,也會是某一天的其他人。你對你的子民那麼盡心,我知道,你也不忍心奪人性命的,只是如果不狠下心來殺了蘭迪,真等哪一天我這個假忽彥被人看穿,會死更多人是不是?」
「你原來知道……」與趙羽間咫尺天涯的距離感消失一空,娜音巴雅爾鼻頭一酸,險些又掉下淚來。
「嗯,我知道。我只是沒有你堅強,你要承擔濫殺無辜的自責,我卻連伯仁因我而死的自責都承擔不起。所以,巴雅兒,喊大夫的事就算了吧,真讓人看病看出了我的性別,你不想殺人也又得殺人了,那樣的話我就算身體好了,心裡也會一輩子不安寧。而且,瘟疫的事是不是證實了?現在正是你需要更多的大夫盡心儘力的時候,你不能寒了他們的心啊。」
本以為趙羽在魯勒浩特兩耳未聞窗外事,此刻娜音巴雅爾方知趙羽內明。為漠北穩定計,殺人滅口不算什麼,娜音巴雅爾就算會為之自愧,也不會猶豫分毫
。但若影響到瘟疫的控制,與推漠北進火坑無異,便由不得娜音巴雅爾不三思了。
「可是你……難道就讓我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你受折磨,甚至可能會……」死嗎?
娜音巴雅爾說不出口的死字,趙羽卻猜得出來。她安慰的對娜音巴雅爾笑了笑,「別擔心,我不會死的。我這幾天發現了,一下雨我身上就會疼,等天晴了就會好的。」
「真的?」
「真的。」
「是我不好,要是我一開始沒有非要你假扮我的忽彥就好了。」娜音巴雅爾凝望著趙羽那雙極力用笑意遮蓋痛苦的琥珀色眼睛,又不是滋味的偏開了視線,她半扶趙羽的身體卻越發柔和了起來,如同對待易碎的瓷娃娃。
拿漠北說事,不愁娜音巴雅爾不會鬆口,倒是娜音巴雅爾沉重的自責,讓趙羽囁嚅著嘴唇不知道該如何寬慰。
「殿下?」烏婭的聲音適時的傳進了帳內。
娜音巴雅爾知道,應該是領事官聚齊了,烏婭才來請人的,只是趙羽的狀況,讓她著實沒法安心離開。
趙羽聽到了烏婭的請示聲,也看出了娜音巴雅爾的為難,她鬆開娜音巴雅爾的手腕,身體往下滑去。「巴雅兒,你有事就快走吧,正好我想睡睡了,睡著了身上就不疼了。」
知道趙羽行動更疼,娜音巴雅爾一見趙羽動作,連忙幫忙把她放穩在了床上。
以為娜音巴雅爾沒聽到,烏婭的「殿下?」又在帳外響起。
「巴雅兒,去吧。」趙羽也催。娜音巴雅爾滿滿關心和不放心的樣子讓她暖心之餘,她也怕娜音巴雅爾會改主意非要給她找醫生。
「那我走了?你睡吧,我等會再來。」
「不用,你安心忙自己的吧。你要是來得太多,讓大家都知道我病了,卻又不請大夫,會讓人起疑心的。而且瘟疫是大事,你這個漠北一把手越上心,死的人越少。」
娜音巴雅爾抿唇為趙羽蓋好被子,一聲「我知道了,那我走了。」她攥緊趙羽的手書轉身離開。
就算了為了不辜負你寫下這些文字的辛苦,我也一定要處理好這場瘟疫!趙羽,你病痛至此還為永生天的兒女勞心,永生天也一定庇護你吧。永生天,乞憐您替下仆守在她的身邊,一定要保護她,安好!
也許是永生天真的聽到了娜音巴雅爾的心聲,對趙羽「天晴就會好的」話將信將疑的娜音巴雅爾,在連綿秋雨後的一個久違的艷陽天里,驚喜的發現趙羽真的恢復了生龍活虎的模樣。
「木都格。」出帳透氣的娜音巴雅爾無意掃見了陽光下漫步的趙羽,眼中乍現的光芒能比頭頂的秋日暖上數倍。
「巴雅兒。」趙羽笑著眨了眨眼睛,考慮到外面人多眼雜,只道:「一下雨就讓人懶在床上不想動彈,好不容易天晴了,就出來晒晒太陽,真舒服啊。你也是出來曬太陽的?」
趙羽其實是在告訴娜音巴雅爾,自己天晴病癒的話不是妄語,娜音巴雅爾又哪能聽不懂?搖搖頭算是回應了趙羽明面上的問題,娜音巴雅爾的眼睛卻在借著搖頭的機會不著痕迹的打量趙羽,滿意的發現她的氣色看起來不錯,只是人又瘦了些。
烏婭偷偷瞥了眼娜音巴雅爾眼下的青黑,也在心裡對趙羽搖了搖頭。安都大人好閑心,公主又哪有那功夫?
私心裡有些埋怨准忽彥不體恤公主辛苦多幫襯一二,但知道治疫方案的底本出自趙羽之手,烏婭這真要論起對趙羽的怨怪來,倒也算不得有,否則的話,只以這人人憂心忡忡的時疫之期里,唯獨趙羽喜氣洋洋,只怕烏婭難免要產生「非我族類」的想法了。
「你怎麼黑眼圈這麼重了?」趙羽一驚訝,嘴上又跳出了母語。知道趙羽身體不適,娜音巴雅爾這些天再忙也會保證每天去看趙羽一趟,只是趙羽天天疼得眼皮都不想多動,也就注意不到許多,直到今天在晴空之下才發現,娜音巴雅爾都快變熊貓了。
「黑眼圈?」
趙羽為自己口快飛出來的「黑眼圈」吐了吐舌,伸手摸到了娜音巴雅爾眼下,「我是說這,黑了。是不是這些天忙得沒有休息好?再忙也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啊。」
包括烏婭在內的一干隨從,紛紛深深低頭。塞外胡風雖然比華朝西武都開放不少,但像這樣大庭廣眾之下溫情脈脈的場面,也屬少見。安都大人和公主這樣,怎麼看著比草原勇士的當眾求親還要讓臉熱呢?其中有幾位到了思春之年的侍女,還在心裡不無艷羨的納著悶。
「是有些忙。」娜音巴雅爾本來不覺有異,直到留意到趙羽身後的吉仁恨不得將頭埋進脖子里,她也有了分臉熱之意,連忙將趙羽的手從自己臉上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