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驚夢
千戎王庭的夜,今日來的格外的早,大雪覆蓋了整個草原,白茫茫的一片之中可以看到幾頂圓圓的帳篷。
炎月終究是敗在了大王子樓繼的手裡,沐雲看著映容遞給自己的信,無力的把信扔進了火爐。禹國皇帝的死訊已經傳到了千戎,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們的三王子殺了他,樓繼從前線凱旋迴來,聽到這個消息,就率領使團匆匆出使禹國。
只是沐雲並不關心這些事情,她知道自己的後半輩子就只能繼續呆在千戎,守著她不爭氣的兒子,和已經病入膏肓的丈夫。她寄滿希望的弟弟終於是敗了,一敗塗地,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
「公主。」映容小心翼翼的喚著。
還沒等沐雲回答,帳篷外卻走進來一個人,映容急忙回頭,詫異的看見那史走了過來。映容一驚急忙行了一個禮,那史虛弱的揮揮手示意映容離開,自己徑直的坐到了沐雲的身旁。
說來也巧,一直沒有醒來的那史卻在聽到炎月退兵的消息是一下子睜開了眼,雖然身體仍然虛弱,卻可以下床活動了。沐雲沒有看他,只是坐在座榻上,看著面前熊熊燃燒著的火盆。
這種時候一如沐雲第一次見到那史的時候,兩個人就這樣坐著,誰也沒有說話。良久之後,沐雲聽見那史嘆了一口氣。
「公主。」那史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說:「我這一生征戰無數,卻有一場仗,這一輩子都沒有答應過。」
雖然好奇於那史說的是什麼,但是沐雲的表面上並沒有任何變化,那史突然握住了沐雲的手,這樣的動作引得那史又是一陣喘息。
「我從來沒有走到過你的心裡,從來沒有過。」那史乾枯的手緊緊的握著沐雲,緩緩的說道:「你的心裡始終有一個人,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我默許了你做那麼多事情,我為了你把阿破早早的就送去了駐地,讓他在那麼小的年紀里就必須獨立生存,我以為你是想要讓阿鳴做千戎的王,沒想到你想的更遠,更狠。」
很多時候,沐雲都會忘了自己是那史的妻,在看到他的時候,沐雲的內心就好像只是看到了一個路人一樣的平靜。有多久兩個人沒有這樣的說過話了,沐雲自詡聰明,卻也已經記不得上一次談話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了。
「你三番兩次想要陷害茗浣公主,我為了你選擇傷害了我的兒子,直到你害死平郁的時候,我才知道你其實另有目的。」那史靠在了靠背上,喘了口氣接著說道:「平郁可以說是炎月的天地,只要有他在,炎月就不敢冒犯半步,可是他死了,炎月就有了妄動的勇氣。」
想到炎月,那史的唇角微微上揚,他的兒子果然是像他,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把一切事情都考慮周全,並且打的炎月落花流水,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千戎是這片草原上最強的國家,過去如此,以後也定將是如此。」那史溫柔的看著沐雲說:「即使我死了,我的兒子們也會把千戎治理的很好。」
眼淚終於流了下來,沐雲看著面前的火盆,朱唇勾起了一個自嘲的笑意,她早該知道的,千戎往拓祗那史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就那麼輕易的被自己瞞過去,自己竟真的還天真的以為,這個計劃完美無缺。
那史扭過頭看著沐雲的側臉,露出了笑容。或許沐雲早就已經忘了自己,但是自己卻永遠都記得,當時那個天真的小公主。
三十年前,那史跟隨自己的父親出使禹國,禹國的皇帝熱情好客,盛情款待了千戎的使臣。在那次的酒宴上,那史看見了還是一個小女孩兒的沐雲公主,豆蔻年華,言笑晏晏。
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個笑容還一直映在那史的心裡,無論歷經了多少世事,也沒有辦法磨平這個笑容。那是那史在草原上生活了那麼多年都沒有見過的,從那以後,那史就知道自己此生非她不娶。
但是那史知道,自己依然是晚了一步,沐雲公主嫁到千戎,始終鬱鬱寡歡,再也沒有看到她那樣美好的笑容。
「雲兒,可以再笑一次嗎?」那史憧憬的問道:「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緩緩的回過頭來,沐雲舒展了眉頭,慢慢的綻放出了一個笑容,一如初見時候,那般的美好。縱是伊人發以白,笑靨如花傾人城。
「真羨慕那個人,可以看到這麼美的笑容。」那史撫上了沐雲的臉,眼中帶著戀戀不捨:「雲兒,我是真的愛你。」
倉皇的閉上眼,眼淚簌簌而下,沐雲可以感受到胸前的劍穗,還是那樣的溫熱。此生便是如此吧,只願他生早相逢。沐雲緩緩的倒在了那史的懷裡,那史抱著她,感受到了她正慢慢變涼的體溫,終是閉了眼,任由眼淚流了出來,哭的像是一個孩子。
天地一片縞素,人們只道沐雲公主暴斃而亡,映容姑娘當即自刎於公主塌前,生死追隨。
空山新墳,大雪掩蓋了所有的痕迹,偶爾有兩隻小松鼠跳過松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鑽出了樹林,一隻小松樹似乎是想向朋友炫耀一下自己的技術,卻不想沒有抓穩樹枝掉在了地上,濺起了雪沫。
雪沫落在了墓碑上,小松鼠翻身飛快的跑入了樹林,只留下一座新墳孤單的立在那裡。上書:禹國公主寧倩之墓。
一身白裙的女人和另一個一身戎裝的出現在墳前,女人點燃了紙錢,男人輕輕撫上了墓碑。
「公主,我來看看你,從此以後我就再也不會來了。」白桑燒著紙錢,溫柔的說道:「你要照顧好自己,你總是那麼冒失,如今是真的自己一個人了,真的是,辛苦你了。」
說著說著,眼淚又一次濕了眼眶,白桑溫柔的看著墓碑,好像可以看見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女孩子又在對自己笑。白桑抬頭看向沈昭,這一個月的時間,沈昭迅速的消瘦了下去,只有在來到這裡的時候,才可以看到他臉上的笑容。
「你自己一路保重。」沈昭看著站起來的白桑,囑咐說道。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白桑點點頭,突然踮起腳抱住了沈昭,沈昭微微愣了一下,也回抱住了她。兩個經歷過生死和絕望的人,所有的語言都已經是蒼白無力的了,唯有如此,才可以稍稍慰療一下心中的哀傷。
一個月以前,白桑看著樓破倒在了自己面前,無力的跪在了地上。淮王的士兵衝上前去抬走了樓破,白桑甚至沒有一絲力氣阻止,眼睜睜的看著士兵把以木左為首的千戎士兵全部扣留。
千戎闖入禹國宮殿殺死禹國皇上,其弟淮王率兵救駕卻終是晚了一步,眾大臣一致同意淮王齊煜衡登基,成為了禹國新的皇帝。新皇體恤民情大赦天下,千戎大王子代其父獻上珍寶,換回了千戎子民,已經在半個月以前離開了禹國。
宰相林睿因為勾結千戎,被皇帝叛以死刑,家財全部充公,院中男子入宮為役,女子為婢。當年名震一時的林相再也不復存在,隨著林府被官兵查封,這段歷史漸漸淡出了百姓的視野。
好像所有的這一切,都以洛安臣預料的形式發展了下去,新皇推行新政,撫慰民心,深的百姓愛戴。再也沒有人提起前朝的事,再也沒有人還記得有這麼一位曾經活過的小公主。
「將軍不必悲哀,若是泉下有知,公主必然是會希望將軍可以好好活著的。」白桑退出了沈昭的懷抱,安慰他說道。
沈昭點點頭,看著寧倩的墳負手而立。天下初定,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所有的兒女情長,都只能埋在心裡,滿腹心事不知道應該說與何人。空山鳥寂,只有這座山記錄了每一位客人。
男人一身白衣勝雪,一張臉慘白如紙。他就是當年的太子齊景蕭,當年也曾意氣風發,今朝卻再也難以重拾戰馬。
「小時候總覺得你不懂事,長大了以後才明白,只有你是兄妹們中最懂事的一個,永遠都是那麼開心的笑著,從來都不管世間紛亂。」齊景蕭坐下來,一邊燒紙一邊說著。
白桑的那一劍並沒有要他性命,卻也傷及胸肺,此生恐是再也難做一個正常人。齊煜衡憐他,且膝下無子,想要把他收為義子,卻被他拒絕了。
「父親欠了皇叔太多,雖然我並不知道他們的恩怨,卻也知道是父親錯了,我是罪人之子,又有什麼臉面出現在世人面前。」齊景蕭自嘲的笑著說道:「當然,我也不應該再有臉面來見你,只是怕你黃泉路黑,形單影隻,所以在此點亮燭火,希望可以照亮你前行的路。」
齊景蕭說著,把白色的蠟燭擺在了墳前,白燭上散發出了溫暖的光,縱使是在這樣的大雪天,依然覺得溫暖。
人們忙忙碌碌著,在街道上匆匆而過,再也沒有人提起過那天的事情,好像這件事不過只是一場夢一般,消散不見。